刚才的话是他想对自己说的,而这些话才是他想对曲奕空说的。
宁永学知道自己是无根之木,他一直在注视外部世界,结果却只能模仿,他一次次追寻所谓的自我,却也只能茫然而归。最终他发现了一个完全蜷缩在自己内心里的人,就像找到了和自己相反的拼图一样,他把自己拼了上去。
这一刻他似乎得到了完满,也领悟了他当时一直没能理解的话语,不过他知道,她只要愿意就能破壳而出,但他自己嘛
“那我不愿意。”她说,“如果你不能当我的眼睛,我就会变成瞎子。如果你不能帮我去看那些荒唐的人和事,我就只能满脸茫然盯着什么都没有的天空,还被人以为是在装深沉。也许一个人足够坚强就能只靠自己站在这个世界上,但我不够坚强,我想你也不够坚强。两个不够坚强的东西互相扶着才能当一个完整的人,要不然,我们俩只能一个蜷在自己的壳里,另一个像羽毛一样全世界到处乱飘。”
“你不要乱学别人抒情!”
曲奕空把他的手彻底按住了,看着就像一个人的两条胳膊在角力,不过她明显比他更懂用劲的技巧。
荒唐的自我冲突制造了更荒唐的信息,掺杂在窥伺发出的信号里传给了意识之癌。黑色黏质的攻击性更强了,往他身上层层包裹。
很明显,这是由于他们俩发送了更加无用的信号,——或者说,只会对它的语言分析结构造成负担的无意义垃圾编码。
而且这些编码比普通的垃圾编码还要更垃圾,几乎是一种攻击性病毒了。
想到他们自己珍视的东西换个视角看就是垃圾编码和信息攻击,这感觉实在很奇妙。
当然了,作为一个穷卑者,宁永学有一定抵抗能力,黑色黏质不能立刻侵蚀他。它们需要层层剥开他的外壳才能抵达核心,把他和曲奕空彻底解体,消耗殆尽。
它们想把他俩拥有的有利情报和信息解析并重构,只要这些情报足够有价值,承受无用信息的攻击对它就是值得的。
眼看死到临头了,他却还在和曲奕空为了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争吵个不停,可能这就是自我意识最奇怪的地方。
这时,一只手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腕,宁永学以为是菲洛的身体被粘好了,于是想睁开眼睛看看,近距离见识一下被改造之后又被粘起来的祭祀品,但是跟着他就被提了起来,一阵摇晃。
“你是怎么让些黏质发狂的?”老安东问。
“我只是告诉它这里有进化的养料,千真万确。”宁永学看了他一眼,还是面罩。
“伪人的技艺吗”
“别管是不是伪人的技艺了。你是来陪我送死的吗,老东西?还是说你能把我从茧里剥出来?”
“哪个都不是,我不想陪任何人送死,我也没法把你从这些黏质里剥出去。”
“那你是要传送我喽?”
“没错。”
“但你不是只能传送没有灵魂的东西吗?”
“你的身体可以是没有灵魂的东西。”说完老安东又是用力把他一晃,“去那个伪人的身体里待着,你这边的事情我自然会处理。”
“都离得这么远了,你要我怎么过去?能解释一下原理吗?”
“这么过去。”说完老安东直接一拳打在他太阳穴上。
宁永学甚至还没来得急警告他禁止拿自己的身体去给陌生人配种。
曲奕空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不过她觉得自己的手上拴着什么东西。她屁股下面是张非常冷的铁椅子,一旁传来一阵烧煤的气味和热量,略微唤醒了她。跟着不知什么东西拍了下她的脸,她感觉有点麻木。
“这个中都人是怎么回事?是死了吗?还是被喂了药?这家伙戴着单边耳钉啊!是同性恋吗?”
“你最好审视一下自己的发言,士官,这附近卖禁药的都被送去北方的森林劳改了。”另一个人回答。片刻之后曲奕空醒悟过来,这是纯正的萨什人发音,——而且送人去冻土劳改是萨什官方的管制行为。
那么她现在是个什么处境?
“我们得先审问那个小孩。”
“我不喜欢这年纪的小孩。”
“注意纪律。”那个声音说,“先跟我去看一眼那群冰原狼。”
曲奕空忽然明白了过来,没有什么庇护山脉附近的偏远小镇,也没有什么古老的遗迹和天使的观测站,——他们被萨什边防军逮住了。事情忽然就在非常现实的意义上恐怖了起来。
这该死的老东西是想怎样!
“冷静点,曲同学,”宁永学立刻在脑内安抚她,“如果这里是天使的观测站,那他们可能比边防军的性质严重一百倍。”
“什么叫严重一百倍?”曲奕空不由得反问。
“我的意思是,这里可能是萨什这边的内务部驻扎的军事禁地。”
“我们不如被黑色黏质吃了算了。”曲奕空想到,“至少死得比较有史诗感。”
“我知道你是这边抓住就要挨枪子的家庭成分,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帮你编点谎话,总有办法混过去。等我们被送去挖土豆了再想办法逃跑。”
“你的内务部长官会来捞人吗?”
“我不确定,这要看我的身体什么时候到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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