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玄冥观的千名普通弟子全部到位的时候,十几名被逮捕的渎神弟子,在两个四品法师的驱赶下,绑成一串站上了祭台。
那些主动自首的,心里都报定了对冥君献出身心的信念,此刻只有求仁得仁的平静;但剩下的小弟子们,心中全是委屈和惶惑。
当初进入玄冥观,以为自己能够一飞冲天,成为神明侍者,出门受世俗平民尊敬,在观内也得以由先辈教导,学习无上道法;谁能想到,自己才来到玄冥观多久,就稀里糊涂地卷进了渎神之事中,莫名其妙成了渎神的罪人。
我们哪就心怀渎神之念、行渎神之举了呀……
他们的心中还怀着普通人对神灵、对法师的敬畏之心,因此并不敢主动怨怪,只是迷茫恐惧地被按着跪在法坛上,有的目光空洞木然,有的瑟瑟发抖、小声啜泣。
当然,人群之中,总有特例。
那名胖弟子也不幸地跪在中间。他本想依托教导自己的师兄,帮助自己躲藏;谁知师兄反手就将他报了上去,送到了法师们的面前。
他不知道自己该怨谁。是怨不肯包庇自己的师兄,还是怨严酷无情的法师;是怨下令缉捕的首座,还是怨无端牵连了自己的龙开念?
亦或是,怨非要花重金将自己送上玄冥观的父母?
他想着自己身在家中,坐享山珍海味,肆意责骂鞭打奴隶的生活,只觉得那样的生活是那么的美好,却又是那么遥远,远得自己再怎么努力伸手,也不可能碰到了。
悲愤让他痛呼
“老子没招谁没惹谁,你们神仙打架,又何必——”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看守押送的弟子一挥法箓,胖弟子顿时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阴寒,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祭坛下面,不少弟子忍不住垂下了眼,心有戚戚。
不论这些弟子平时的人品性格如何,在眼前这件事上,他们真的是没招谁没惹谁。
仅仅是这样便要献出性命么?那下一个,又会不会是自己?
祭坛上的吴冕师,无疑注意到了这股惶惑哀戚的情绪,但她并没有在意;或者说,这样的不安,正是她所需要的。她看了一眼身旁的刘末旸,略一点头,走上了祭坛的中央。
其实,如果不是今天情况特殊,像这样需要沟通神灵力量的祭仪,都是必须由首座主持的。但吴冕当了一辈子的师,旁观这些早就不能更加熟悉。她丝毫没有错漏地点燃了线香,上前礼拜
“弟子吴冕,敬告十殿青玄、太慈宁和、往生禅灵、祝厄惇心、御体覆秘、太乙救苦天尊,请视下而进享,求垂听且告谕”
“神命以则,临下有赫;克顺克伏,大声以色。
“小子蹻蹻(jué),视以忧谑;薄言震之,呭呭(xi)无约。
“上神方懠(qi),喤喤有声;尔获尔笃,於曰蔑能。
“神恩泱泱,夙无敢康;灌灌将我,伏惟尚飨。”(注1)
这样的祭词,即使是玄冥观的弟子也是大多听不懂的。但祭词总有些特定的结构,那些年长的弟子听多了,已经有了足够的辨识能力。
此刻,他们听到祭词的末尾,心怦怦跳了起来。
伏惟尚飨?不是行刑么?为何要献祭?
献什么?
也不需要他们疑惑了。随着线香的燃烧骤然加快,整个祭坛都跟着阴沉了些许。阴沉渐渐凝固到极点,凝固成线香中间的一颗泛着阴绿的幽黑斑点。
在“砰”的一声炸响中,光斑突然膨大起来,膨大到足有整张香案大小,在祭坛上方带起一阵盘旋的风。那阵风经过的地方,香案和手笏都有了明显的风化痕迹。
哗啦。那是水流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