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孟怀璋一怔,手已经松了下来,懊恼朝着温氏的方向看了一眼,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我何曾想要气母亲了,是母亲她”
忽然,服侍温氏的小丫头惊叫一声“太太,太太,你怎么了?”
孟怀璋心中一惊,就看到温氏软软的倒在了小丫头的怀里,他又痛又愧,惊呼一声“母亲——”,便飞也似的跑了过去。
温氏本来只是觉得眼前有些发晕,再加上天气炎热,一时没坐住才跌在小丫头怀里,根本没昏厥过去。
孟怀璋不来还好,一来反激起她胸腔里汹涌澎湃的怒火,其实这怒火也不全是因铁妞和孟怀璋两人而起,刚刚在孟秦那里,就已经憋了满肚子火气。
她一时没地发泄,突然被铁妞拿鞋子砸到,火就全部发作出来,结果儿子非但不帮她,反而帮一个野丫头,刚发出的火又迅速的重新燃烧起来,比先前烧的更加旺盛。
当孟怀璋蹲下从小丫头手里接过她,要扶住她时,她突然间惊醒,憋着一张比猪肝还紫的脸色,拼出全身所有力气,怒不可遏的尖叫一声“你个逆子——”
说着,将孟怀璋狠狠往旁一推,他一时没蹲稳,脚下一滑,向后面一汪池塘里倒去,他的手正好拉着温氏的衣襟,慌乱间根本意识不到要松开,只听到温氏“啊”的一声尖叫,被孟怀璋一起带着跌入了池塘之中。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几乎所有人都惊呆了,凌霜面色全无,大叫一声“太太,太少爷——”
“快来啦,救命啊,太太和大少爷掉到池塘里去了”
紧接着,又响起丫头婆子们惊惶失措的呼救声。
“咕噜,咕噜”
孟怀璋只感觉自己的身体一步一步慢慢的向下沉,他已经惊恐的不知所措,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旱鸭子,对水有一种天生的恐惧。
求生的本能让他拼命的想要挣扎到水面,手一动,就感觉拉到一个重物,转头一看,透过茫茫池水,就看到温氏也在水中垂死般的挣扎。
“母亲”
他急的眼睛里充出血来,都是他,要不是他失手带下了母亲,母亲也不会跌入水中,他乱扑乱划的划到她身边,想要将她托举出水面,温氏却抢在他之前,忽然伸出手用力的将往上推了一把。
即使她对这个儿子再愤怒再痛恨再失望,生死攸关之际,她本能的还是要救儿子。
孟怀璋只感觉身子往上一浮,忽然,他恍似听到砰通一声,有人跳了下来,雪白的小脸,长长的头发,像是水中的仙子一样
好像是三八啊!
当他慢慢看清她的脸时,她已经游到他的身后,一只手从背后抱住了他的头和颈,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臂急速游向岸边。
很快,孟怀璋就被救上了岸,他来不及感谢铁妞的救命之恩,通红着双眼,跪在岸边大声呼唤“母亲,母亲”
虽然相继有府里的侍卫和小厮跳下去救人,但没有一个人救起温氏,孟怀璋悲痛欲绝,要不是有两个小厮死死的拉住他,他已经重新跳下了池塘。
铁妞看着他恨不能再跳下去救温氏的模样,望着池面,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砰通一下又跳下了池塘。
温氏此刻只感觉自己快被汹涌而至的池水吞没,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胸口窒息的厉害,根本透不过来气,身子也像随风飘荡的柳絮一样无法着落。
她忽然有了一种濒死的窒息感,不!她不能死,她死了,她的仪儿怎么办?
她的璋儿虽然不成材,天天惹她生气,可是他到底是她的孩子呀,还有黛黛
不,黛黛不是她的女儿,她没有这样的女儿,她是夏薫儿,自从黛黛被找回来后,她发现她和夏薫儿越来越像,她一定是夏薫儿的附身,来找她报仇了。
她不能输,她要活着,她一定要活着。
她要活着保护她的仪儿。
想要活着的心让她在水中不停的挣扎,双臂乱挥乱拍,溅死一阵阵水花,她的身体却不断的往下沉。
就在她挣扎的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忽然看到了眼前闪过一道光,从光里游过来一个仙子般的小人儿,水底的视线很差,她根本看不清她的模样,只是觉得异样的熟悉。
很快,她感觉身子一轻,有人托住了她,她在失去意识之前隐约看见她随风飘荡的袖口上绣着蔷薇花,她顿时一惊。
竟然是她,刚刚她喊打喊卖的野丫头铁妞。
她竟然以德报怨救了她的性命?
心头顿时掀起万千情绪,所有情绪渐渐陷入黑暗之中,她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是闭着眼睛,任由这双小手将她托出了水面。
“救上来了,太太被人救上来了”
“母亲,母亲”
岸上是孟怀璋,凌霜喜极而泣的声音,还有人不停的在乱叫着什么,快去请太医,快去请太医。
所有的声音,这一刻温氏都听不见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温氏才有了意识,就听到耳朵边有个焦急而颤抖的声音在呼唤她“红叶,红叶”
是阿秦吗?
是当年那个在街上打抱不平救下她的少年郎孟秦么?
是他,她的阿秦又回来了。
她的心,像死灰一般的心在这一刻突然燃起了希望,她缓缓的睁开眼,就看到他苍白的脸,充血的眼。
“红叶,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所有的焦急在这一刻化作喜悦。
“阿秦”
她从嗓子眼里浅浅柔柔的唤出他的名字。
“红叶”
这声呼唤让他仿佛看到当年的她,他眼底轻轻一颤。
“母亲呜呜母亲,你终于醒了。”
孟怀璋浑身湿透,痛哭着想要扑到她的怀里,又怕再次伤害到她。
“璋儿,不哭,我没事。”
仿佛所有的怨气和愤怒已随着她的落水被冲洗干净,此刻她的心里充满着柔情和感动,还有那么一丝愧悔,她艰难的转过头朝着人群看了一眼,却只看到铁妞默默退下的背影,她的声音噎在了喉咙里,像是对她说,也像是对自己说。
“对不起”
刚说完,她的身子忽然又是一轻,孟秦已将她打横抱起,又吩咐了身边的人道“快去请太医!”
温氏心里既充满了温情和喜悦,同时又有些害臊,努力的抬起手扯了扯他的衣服,羞赧道“老爷,这于礼不合,快放我下来,我没事。”
“你是我的妻,我是你的夫,有什么于礼不合的。”
他旁若无人的坚持抱着她径直去了竹园,她的心里升起更大的欢喜,原来他的阿秦还是在乎她的,这么多年,是她自误了么?
可是,夏薫儿
她欢喜的心突然沉了一下。
陶怡阁
孟九思本来看帐看的好好的,忽然有人来报,说大太太和大少爷双双跌入东边池溏里,她吓得将帐一丢便跑了过去。
对于温氏这个母亲,她早已冷了心肠,只将她当个熟悉的陌生人,但孟怀璋是个旱鸭子,她实在担心他出事,跑过去的时候,心急火燎的。
及至跑到那里,不仅大哥被铁妞救上岸,就连母亲温氏也被铁妞救了,她见大哥没事,便带着铁妞回了陶怡阁。
一回陶怡阁便命人打了热水来,铁妞洗澡不惯有人在旁边,所以孟九思只得让她一个人洗,她在外面熬了一碗热热的姜汤等铁妞出来。
忽然,听到铁妞惊叫一声。
孟九思连忙跑进去看,只见铁妞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素白亵衣,头发湿漉漉的披在肩上,有水滴不停的往下滴着,洇湿了大片衣衫。
“铁妞,你怎么了?”
“姐姐我”
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她的小脸吓得惨白,惊恐失措的望着孟九思,张嘴吞吞吐吐说了三个字,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孟九思从来没见过她吓成这副模样,更加着急,她冲过去跑到她的面前,双手扶到她的肩膀“铁妞,你到底怎么了?”
“哇”的一声,铁妞忽然大哭了起来,一下子扑到孟九思的身上,“姐姐,我完了,我快死了,呜呜”
她一直以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没想到自己也有如此软弱害怕的时侯。
许是从前的她知道即使软弱即使害怕的想哭,也没有人会听自己哭,更不会有人在乎自己,所以才一直假装坚强。
现在到了孟九思面前,她再也隐藏不住自己的脆弱。
其实,早在斗云寨,她在她面前就没忍住自己的脆弱,她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恐怕在她心里她已经将孟九思当成了家人,她从小到大一直渴望的家人,可以依靠的家人。
孟九思听她哭的这般伤心,更是心痛焦急,一边温揉的抚着她的背,想要安抚她,一边急着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铁妞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松开抱住她的手,连忙后退一步,手难堪的捂在裤子上。
孟九思顺着她的手定睛一看,视线集中到她的裤子上,这才发现有血慢慢的渗了出来。
她顿时松了一口气,告诉她道“铁妞,你没事,你只是长大了,来葵水了。”
铁妞眼睛悬着晶莹的泪珠,一脸懵态的看着她“葵水?”
“嗯。”
“葵水是什么?”
“葵水就是”
孟九思想了想,用最简单明了的语言解释了一遍。
铁妞似懂非懂的抹了一把眼泪“那姐姐你也有葵水么?”
“嗯。”
“那有了葵水是不是意味着可以生小娃娃了?”
孟九思脸色红了红,然后噗嗤一笑“也可以这么说。”
说完,又吩咐绿桑和青娥准备了丝织布条和棉花,顺便像个操心的老母亲似的教铁妞如何处理,待处理完,又重新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出来时,铁妞皱皱鼻子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孟九思连忙将姜汤端给了她。
铁妞皱着眉毛看着熬的酽酽的,冒着热气的姜汤“姐姐,这大热天的,只当跳到河里洗了个澡,还省得晚上洗呢,不用喝这劳什子。”
孟九思一本正经的看着她“不行,虽说是大夏天的,这池子里的水也冰凉,而且”
她目含责怪和关心的看着她,“你第一次来葵水,跳进湖里,可不是闹着玩的,不仅这碗姜汤要喝,待会还要请太医过来开些药方子为你调理一下。”
“啊?”铁妞嘟起了小嘴,“怎么这么麻烦啊?还是没有葵水的好。”
孟九思无奈一笑“你这丫头净说傻话。”说着,将姜汤递到她的嘴边,“乖,快喝吧。”
铁妞只得揪着眉毛苦着脸乖乖喝下了姜汤,喝完之后绿桑又递了一杯温水给她,她急忙拿过温水一饮而尽,方觉得嘴里的味好了些。
打小,她最怕吃生姜。
刚刚喝完,凌霜就过来了,见到铁妞,她脸上有些尴尬的样子,一阵青一阵白的,先是跟孟九思行了一个礼,又转身对着铁妞福了福,脸色由青白涨成通红低声道“铁姑娘,今日多有得罪,实在对不起。”
铁妞的性子素来来得快,去的也快,不计仇,听她这般说,便不再将先前的事情放在心上,只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一点小事而已,只是”她顿了一下,“以后可不许再随便骂人了。”
凌霜紫涨着脸,陪笑道“再不敢了。”
“那就好,你可以走了。”
“可是太太有请铁姑娘去竹园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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