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宁颔首,玉毫在前引路,萧宁也不多问,只管跟上。
玉毫引着萧宁走到一处山坡,下方聚集了不少人,正是李恭他们这些流民。
“我们真要去雍州?”汇集的人里,有人不太确定地问一句,亦是心中难安。
“你们若有去处,想走便走。”叫人围着的是李恭,硬被拉了过来,李恭阴着一张脸,有心同围着的人说萧宁的好话,又觉得萧宁这些天待他们的好,长眼睛的人都看在眼里了,唯有无心的人才会觉得不好,多说无益。
“李哥,我们是想走,不过,我们手里没粮。”总有那厚颜无耻的人,吃着别人的,用着别人的,要走了,这都想占人的便宜。
“你们没粮与我何干?”李恭也不傻,更拎得清。
“你们愿意跟着我,我想方设法带你们找粮食,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没什么好说的。
“你们想走,手里没粮,这是打算让我帮你们偷粮?
“呸。一群不知足的东西。小娘子让你们吃饱穿暖,养大了你们的心。竟然想让我跟你们一个狼心狗肺,告诉你们,没门。”
李恭一下子明白这群人的意图了,骂起人来嘴上丁点情都不留。
“不是,李哥,你就帮人帮到底。我们确实不想去雍州,可是我们这手里没粮,真要走了,这几十人怕是都活不下去,你就当是可怜可怜我们,再帮我们一把吧。”
被李恭迎头而骂不要脸的人,果然是不要脸的,提出这等要求,实在是叫人摇头叹息。
“我欠你们的?”李恭这么一问。
“当然不是,李哥怎么会欠我们。倒是我们欠了你诸多恩情。”
李恭看着前面那张无赖的脸,狠狠的唾了一口,“你也知道我不欠你的,既然我不欠你们的,你们哪来的脸让我去帮你们偷粮食?
“知道你们还欠我的,还敢跟我提要求,你们以为是我爹还是我娘?
“我告诉你们,你们要留要走是你们的事,我不拦着,人家小娘子也没想拦着你们。
“吃着别人的,用着别人的,临走了还想拿别人。这么不要脸的事,我劝你们趁早打消念头。要是让我看见你们真敢动手,我就敢把你们的手给剁了。”
李恭那是气的火冒三丈,万万没想到他带的人里,竟然还会有这么不要脸的。
哪怕被李恭吐了满脸的唾沫,那一位也只是一把抹过,可怜兮兮的哀求,“李哥,我们是想投奔亲戚去。雍州那地方靠近胡人,万一要是胡人打进来,我们还不是得跑。不如您跟我们一起走吧,别去雍州了。”
苦口婆心的劝来,倒是希望李恭能够改变主意,没想到李恭在这时候突然掏出一直挂在腰间的那把柴刀。
“你再敢跟老子多说一句废话,你看我敢不敢剁了你?”亮出刀的李恭,凶神恶煞的放话,昭示着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无赖一看李恭亮刀,吓得连连摆手,“李哥,我不说了,我一个字都不说了,你别生气。”
“要走赶紧滚,你们想往哪去就往哪去,我不管你们。我警告你们,谁要是敢打这家人粮食的主意,我饶不了你们。之前我怎么带你们抢粮,现在我也能怎么护住这些粮。”
话说着,李恭将柴刀往地上木头一甩,直接把木头劈成了两半,刀也扎进了泥土里。
一群人吓得打了一个寒颤,再也不敢吱声。
李恭冷哼一声,提起地上的柴刀,头也不回走了。
被玉毫喊来看了一场戏的萧宁,瞟了玉毫一眼,转身走人。
“如今看来,这李恭是可用之人。”走啊走,这是往萧宁的帐篷走去。
玉毫先前虽然是有些防备小人之意,不料能听到李恭一番义正辞严之语,还算明辨是非,知恩图报。
萧宁没有开口,玉毫已经将心中的想法说出。
“以后这样的事少做。”萧宁回头叮嘱一声,玉毫作揖道:“唯。”
萧宁便不再多言,回了帐篷。
第二日一早,一群人吃完了早饭,这就准备起程,李恭扭扭捏捏的找上萧宁。
“有话不妨直说。”萧宁淡淡的开口,昂起头望着李恭。
不知怎么的,李恭有种所有念头,都逃不过萧宁双眼的想法。
可这件事,既然那些人打定主意离开,强留下来反而不美。
李恭挺直腰杆,给自己壮气一般开口,“小娘子,我带来的那些人有些想离开。”
萧宁笑了笑道:“既然想走就让他们走,我从不强人所难。”
“我也是这个意思,不想跟我们一起去雍州的人,硬让他们去,反而不美。我看他们就是一群搅屎棍,再让他们留下来,反而让其他人乱了心神。”李恭听着萧宁大方的开口,暗松一口气。
虽说观萧宁行事,李恭觉得像萧宁这样的人定然不会在意他们这些人的去留,更不会跟这些人斤斤计较。
没有亲耳听到萧宁大大方方的放话,总是让人放不下心。
现在好了,终于得一句准话了,李恭甚喜。
“趁此机会,把他们召过来如何?”萧宁开口,李恭一顿,萧宁道:“该让他们知道,我并无强留人之心。况且,留下他们,我供他们衣食,保他们平安,他们犹觉不够,请便。”
李恭也甚恨那些不识趣,贪得无厌的人,萧宁想趁此机会说个明白,那也好。
“我这就去把他们喊起来。”李恭没有不配合的道理,立刻去唤齐了人。
心思浮动的人,害怕雍州也是一个不太平的地方,心里七上八下的,一夜睡得不好,天人交战,一时不知该不该走。
就在这个时候,天亮了,饭后李恭叫上众人,全都集合,然后,他们便看到一身红衣的小娘子缓缓走来。
其实,一群流民中,都是有孩子的人,可是像萧宁这样,明明家里也是有长辈的,怎么就让萧宁出面掌事呢?
疑惑归疑惑,也没人敢多嘴多舌地问!
这么样的情况下,萧宁站在人前,人群中交头接耳的说话,倒是不把萧宁当回事。
萧宁也不急,就那么挺拔站立着,不发一言。
不发一言的萧氏站着,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慢慢的,人声越来越少,都安静下来,气氛静谧得有些可怕。
“都说完了吗?”安静半响之后,不知怎么的,一群人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本来偷偷打量萧宁的人,再不敢多看萧宁一眼,萧宁的声音响起。
饶是李恭这胆大的人,也说不出为何,萧宁就站在那儿,话不用说,无端叫人不敢直视。
没有人敢吱声,萧宁的视线巡视过,人都赶紧低下头,似是生怕萧宁多看他们一眼,他们得吃大亏了都。
萧宁满意了!黑压压的两千人不再吱声,声音纵然不大,清晰地落在人群中。
“李壮士将你们庇护起来,你们追随他,他带领你们,想方设法为你们寻来粮食,保全你们的性命。
“一开始你们跟随的人是李壮士,也是我和李壮士一开始忽略你们的想法,忘记了你们虽然愿意跟随李壮士居无定所,未必愿意跟我去雍州。
“雍州之地,想必你们都听说过。北边有胡人,几乎每一年,胡人都会南下,攻城略地,抢人抢粮。
“我自小在雍州长大,碰见过无数回边关告急,我知道有很多的百姓觉得,雍州多凶险。
“趋吉避凶,这是人的天性,你们不想去雍州,害怕去雍州。今日,我让李壮士召集你们汇集,也是想当着你们的面问句准话,你们愿意随我一道前往雍州吗?”
先前,萧宁和这群人的联系是李恭的,从现在开始,萧宁得让他们知道,他们追随的人究竟是谁?
“雍州虽北有胡人,但雍州将士,凡有一息尚存,必竭尽全力,保卫边境。宁虽为女流,又是稚子,自幼蒙父亲教导,亦知保国卫民。我萧宁,终此一生,绝不舍弃任何一个追随我的人。”
小小的人儿,站在人群前,明明不过他们肩膀的高度,敛容屏气,大义凛然,掷地有声。
不知怎么的,就这样的一番话,让他们发自内心的相信,眼前的这个孩子,她说到做到。
“愿意相信宁的人,跟我一起往雍州去,不愿意相信我萧宁的,大道在此,诸位随意。我亦有言在先,离开的人,再回来,恕我萧宁再不接待。”
言至于此,萧宁不再多言,李恭是叫萧宁那一句,终此一生,绝不舍弃任何一个追随她的人震撼了!
“小娘子,我李恭愿意随小娘子入雍州。”扯着大嗓门喊出来,李恭更怕萧宁看不见,往前走了几步,盼着能引起萧宁的注意力。
“好。”最给萧宁脸的人,萧宁又怎么会视若不见,露出了笑容,应着一声的好。
“我也想跟小娘子一道往雍州去。”一个年迈的老者站了出来,激动无比地开口。
没有人知道,他们被人欺压,不被人尊重的感觉有多难堪;没有人知道,哪怕他们辛苦劳作一年,终究连一家的温饱都不能保证的心酸的悲痛;没有人知道,背井离乡,舍弃了原本的家,游离失所,看不到的希望的日子有多绝望。
有些事,是他们不愿意回忆的。而一但遇上愿意给他们一丝希望的人,他们比谁都更迫切的想要牢牢捉住。
“我们也想随小娘子一道去雍州。”
从来没有人说过,永不会舍弃他们的话;从来也没有人说过,跟着她,她会尽所能的让他们吃饭穿暖。
或许会有人说,这些不过都是巧言令色,骗人的话,骗的就是他们这些脑子不够灵光的百姓。
可是,这世上有多少人愿意骗他们?
那些连骗都不愿意骗他们的人,难道他们该送上门,求人收留吗?
雍州或许凶险,这天下,何处不凶险。
纵无兵祸,亦有天灾,萧宁早先就告诉过他们,将来到了雍州,种田地之所收,相互是□□,还是他们拿六,萧宁他们取四。
这样的宽厚,满天下哪里去?
而且,在没有到达雍州之前,现在萧宁让他们吃饱饭了啊!这一点不足以证明萧宁是个可信任的人吗?
“我们都愿意随小娘子往雍州去。”一个接一个的人举起了手,激动地向萧宁表示,他们都是愿意跟萧宁一起去雍州的。
不是每一个人都贪得无厌,忘恩负义的。
萧宁一直都觉得,百姓本质上是最好满足的人。
他们要的无非是老婆孩子热炕头。能够吃饭穿暖,一家平安。
若是连这样最基本的愿意都无法达到,便怪不得他们犯上作乱。
这些年,大兴朝的起义少了吗?
不少的。
正是因为如此,萧宁才会削尖脑袋的帮亲爹攒粮攒人,怕的就是将来有一天,天下大乱,多存着点,底牌也就更多一些,便能在乱世之中立于不败之地。
这下,几乎大半的人都举起手,表明要追随萧宁一道回雍州。
不愿意出声的,不过数人而已。
“好。愿意跟我走的,我会保证不负你们。不愿意留下的,便请离开。”萧宁下了逐客令,这也是理所当然。不想留下,何必再迟疑,要走赶紧走。
“走就走。”萧宁话说着,目光落在不吱声的人身上,其他人也齐齐地看了过去,都在无声的询问,想走,你还等什么呢?麻利些。
叫唤着要走的人,现在就算想留下来,谁想让他留下来了。
人虽然无赖,还是明白话放出去,萧宁也下了逐客令,不走,留下来他也怕萧宁使绊子,到时候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倒不如走得利落。
只能说,世上的好人更多不假,小人也不少,更以小人度君子之腹。
萧宁哪来的时间理会他们!
想走的打发了,留下的人,萧宁道:“一路上大家相互照看些。若有不适及时来报,我的这些部曲,他们和大家一样,都是穷苦出身,莫因他们板着脸便怕他们。”
齐齐立在一旁给萧宁撑腰的玄衣部曲们啊,这一刻望向萧宁,站着也中枪吗?
中不中的,百姓们听着萧宁打趣的话,倒真是觉得眼前这些看着可怕的将士们,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萧宁又折腾了一番,一家人怎么可能听不见。
萧讯这个当大伯的,又是家中长子,观父母的意思,这是由着萧宁折腾,这要是孩子大一些,那也就罢了,这么点大的孩子,使唤人,拉拢人,太顺手了啊!
按捺不住内心的跳动,萧讯寻上萧钤,小声地道:“阿爹,是不是让七郎寻人接管五娘的事?”
“你想接?”萧钤随口一问,萧讯一僵道:“儿不擅领兵。”
“哦,那你觉得我们家谁行?”萧钤又问,萧讯过了一遍自家的人,除了一个萧谌,无人!
“可是五娘毕竟年幼。”那么小的孩子,每回萧讯见着萧宁办事的架式,满心浮起深深的自我怀疑。
“那又如何?一路上有事?”萧钤完全可以体会萧讯的心情,可是他们自个一家子怎么样,难道他们各自不清楚?
一个两个都在京城养尊处优,什么时候练过兵,真正拔过刀。
嘴皮子能动,那就是动动,真让他们谁去接手萧谌留下的人,他们唤得动?
没有萧谌的人马镇住这些流民,就算他们能安抚流民,流民未必有现在这般安分。
“有本事,能做好事,你管五娘是孩子还是不是孩子?”想萧钤一直怨念的分明是萧宁怎么就不是郎君。
对于萧宁的聪慧,早习以为常,看情况萧讯尚未适应!果然还年轻!
已经快四十的人在亲爹的跟前一比,确实是还年轻。
“你要是看不下去,那你就去试试能不能使唤得动人。”萧钤理解萧讯的挣扎,争权之心,萧讯是没有,萧家的人里都没有这歪门斜道的心思。
可是,接受不了萧宁在前面为他们这些当长辈的遮风挡雨,他们缩在后头坐享其成,这倒是真切的。
尤其萧讯可是萧家的长子,身为长兄伯父的人,时时刻刻把一家子当成自己的责任,因而有点不能接受年幼的侄女冲在前头跟流民打交道,他反应无所事事。
萧讯摇头道:“这不太好。”
“没什么不好的,你的想法同五娘说说,五娘同意就成。”萧钤觉得,也该让长子动动手,就该让他知道,他是空长了年纪,有些事啊,哪怕大家都知道怎么做,知道这能做好,不同的人去做,结果还是会不一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停电一天,苦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