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声音嘈杂,林长柒抱着猫咪形态的保仔,他抬头眯眼,阳光穿过手掌,刺眼的光芒仿佛来自天国的呼唤。
然后呢?
天旋地转,他听见保仔叫了一声“主银”,然后什么也不知道了。
一席白衣的青年倒在红叶当中,明艳似火的枫叶落了他满身。
瞧着就像一场盛大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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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长柒再次醒过来,是在第十三主星,空白别墅,他躺在疗养仓里,保仔蜷缩在他的胸口,想来,是小家伙带他去找的空白。
小家伙分明已经冻得瑟瑟发抖,却固执的在他身上待着。
是想给他取暖吗?
的确……好冷啊。
他抬起手,他左手的整个手掌皮肤都病态的起了一层霜雪,洁白无瑕,霜花布满他的皮肤,他想,还挺好看的。
坐在椅子上抱着头拽着自己发丝的人,是空白,他好像很憔悴,是啊,他星际圣手,却救不了他的老师。
浑身都在痛,心脏处尤为明显,没有任何人会比病人更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
他浑身的细胞都在衰竭,逐渐成为寒冰的领地。
他获取了寒冰最强大的力量,而代价,是用他的生命作为献祭。
这一切发生的突兀,所有人都觉得他没事了,就连空白都这么觉得。
天命难为,可上苍始终对于这个少年万分垂怜,可怜他悲惨的童年,可怜他羽翼尚未丰盈,就扛起整个星际的安危,可怜他这辈子从未彻底为自己活过。
所有人都觉得可怜,他却甘之如饴。
这近乎病态的责任感。
但最后,他还是走向了既定的命运
他是一个朝不保夕的人,他随时都会走向死亡。
“空白。”林长柒叫了他。
空白慌张地抬起头,茫然无措地将手掌贴上罩子,“老师,您叫我?”
林长柒慢吞吞的抬手抚摸着保仔的皮毛,“三件事,把药做出来,拿给舒浅,什么都不要告诉他,只当是普通的一瓶水,萧哥会喝的。”
空白呼吸一窒,他绞尽脑汁的寻找着借口,“老师,这药不一定管用……”
“管用,你说过的,这药只针对记忆当中情感最强烈的那个人。”林长柒到了这个时候,语气依旧坚定,云淡风轻。
空白嗫嚅着,“您也知道啊……”
“老师,您对萧上将真的好残忍啊。”
这种药,只会抹去使用者记忆当中情感最为强烈的那个人的影子,不确定性很大,可同样效果也极强。
林长柒明明清楚的知道,萧凛对他的情感比任何人都要强烈。
可他却利用这一点,让他遗忘他。
这就是他给他安排的后路。
林长柒笑眯眯道“谁叫我也很自私呢,没舍得推开他,也不舍得伤害他,那就只好狡猾一点了。”
“不然,我离开了,他怎么办啊。”
空白深吸一口气,“会有办法的。”
“嗯,所以,帮个忙吧,封园的地下室,里面有一个盒子,放着我和萧哥的头发,你去帮我拿来。”
空白腾的一下起身,“老师您不能老是使唤我啊,您得自己去!”
林长柒微笑,那双浅灰的眼眸,只是平静的望着他,让人无法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空白怔愣的看着他,突然暴怒的踹开了椅子,“艹!”
他将医疗器皿甩了一地,“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明明都好好的,明明我再三确认过了不会有问题的!明明生命的融合很成功!为什么……”
“我他妈……我他妈算什么圣手!我他妈……我他妈连我老师都保不住。”
空气凝固一般,仿佛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得见。
林长柒叹了一声道“抱歉啊。”
“空白,陪我去个地方吧,这里太闷了。”
—
第五主星,tq8号小行星,墓园的不远处,荒无人烟的山林深处,被松树和柏树圈出一块圆形的空地,长满了薰衣草,纯金属的方形房屋,能被阳光照射。
门口立了一座小小的碑——林长柒之墓。
空白有些绷不住,林长柒反而笑道“早就买好了,我16岁那年就买好。”
“只是没想到,八年后的现在才用上。”
“挑的很不错吧?在这里躺着,安静,环境又好。”
空白哑着嗓子道“您来这儿,做什么?”
林长柒笑而不语,只不过只不过短暂的半个多小时,寒冰已经爬满了他的手臂。
想来没过多久。
就会将他整个人彻底的淹没。
来这儿做什么?
等死啊。
空白约摸着也是明白这一点,眼眶有些红了,他让他过来做什么呀?当守灵人吗?
空白突然觉得,他的老师不单单对萧上将残忍,对自己残忍,他对他也很残忍。
他居然让他,一个人,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生命如何日渐凋零,看着他如何死亡。
第三天,寒冰侵蚀了他半个身子。
第七天,他的脸色比雪更白,他躺在悬浮的平台上,脸颊上泛着白色的霜花。
空白内心的反骨在隐隐发痛,他可是星际圣手!凭什么听他一个人的话?他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休想,休想!
他的老师想一个人悄悄的死去,他就是不让他如愿……
这种苦不应该只有他一个人分担……
他………
他可是兰兹帝国的传说,星际最强的异能者,怎么可以一个人孤零零的走。
好歹,得有人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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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军区,菲诺儿心情颇好的一摇一晃,手中端着眉千笑送给她的情侣陶瓷杯,喝着甜滋滋的热可可。
索尔克百无聊赖,“喂喂,一个星期了!都没见过长官大人,他老人家不会生气了吧?”
“还有啊!步在安,你理由编的好一点,别露馅儿啦!赶快让长官大人到军区来呀!”
言知文蹙眉,“之前说公务,长官没回。”
索尔克一激灵,“不会吧!长官大人真生气啦???”
他急得抓耳挠腮,却听乓啷一声,四个人回头。
菲诺儿看着光脑上的信息呆滞在原地,她手颤抖着,杯子落地摔成了碎片,热可可也撒的到处都是。
她颤抖着,眼眶发红。
突如其来的变故把其他四个人都吓了一跳,步在安正色蹙眉,“怎么了菲诺儿?”
菲诺儿不稳地跪坐在地上,看着他们,傻了一般。
许久,她像是终于认清楚事实。
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眼眶夺眶而出,她撕心裂肺叫着“没有人会带我们回家了——!”
几个人如在梦中,半晌反应过来这句话。
心中如同被人浇了一桶冷水。
索尔克最先反应过来,眼眶发红,嘴唇颤抖着,即便他明白,没有人敢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他还是使劲地呸呸呸,骂道“谁啊?这么无聊搞这种恶作剧!长官大人怎么可能会……呢?全宇宙都灭亡了,他老人家都会好好的!!”
“老言!把发骚扰信息的人给老子逮出来,办他!办他——气死我了。”
然而看到菲诺儿光脑上的收信人。
空白。
众人如遭雷击。
查理站在皇宫当中,一层一层的往上数,他今天穿了一身黑色修身的西装,酒红色的中长发,紫罗兰色的眼眸满意道“很好,24层。”
“巴特,送去r军区。”查理接过理事大臣递过来的文件,简单查阅之后在上面写了几个字,愉悦道“告诉五大副官,我会在0点之前赶到。”
看着这24层的蛋糕,理事大臣咽了口唾沫,这诺大的帝国,还有谁有这个荣幸,连个生日能让国王陛下挂念在心。
没忍住询问道“陛下,是王子们过生日吗?”
查理心情似乎真的很好,“不是,是我的挚友。”
理事大臣行了个礼节,离开了国王的办公室。
查理还没签几份文件,巴特低垂头颅走回来,他笑道
“怎么这么快?负责蛋糕包装的宫人呢?这可是国王的礼物,要包装的好看点啊,还有不能……”
巴特抬起头,打断道“陛下……”
“林长官,好像快死了……”
查理手顿住,羽毛笔在文件上落下一个重重的黑点,他停顿了半晌,才慢慢的抬起了头“巴特。”
“你说,谁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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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快要死的时候,其实是有预感的,很清楚的明白,自己快死了。
细胞崩溃时的痛感能够清晰地传达。
冷与痛,交叠传递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这种感觉快将人折磨的发疯了。
他安静的躺在平台上,保仔化为巨虎,过长的羽翼带在他身上,毛茸茸的尾巴耷拉着,圈住他的身子。
整座金属打造的,用林长柒的话来说,坟墓,寒冰包裹了整个室内,瞧着更像是冰库。
他气息微弱的仿佛随时要消失,皮肤像是被寄生一般,布满了白色的霜花。
整座金属坟墓,即便没有外来的一丝光亮,却依旧亮堂堂的,挂满了灯带,比白天还要亮上几分。
等死的时候,又安静,又被折磨,周边还一片黑暗,听起来似乎也太凄惨了。
七天,林长柒感受着身体细胞的衰竭,在极安静的情况之下,痛苦被无限放大,他越来越痛,从手掌到半个身子,到现在,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
若换了人,怕是早就疯了。
林长柒也不知道为什么。
其实让空白给他一针,毫无痛苦的早早上路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林长柒想着,他约莫,他是变得胆小了,他不想死,即便是吊着一口气,他在盼着,盼着……
盼着什么呢?是了,太痛苦,也太冷了,他不想孤孤零零第走,虽然这是他早就安排好的,但也许人就是一种矛盾的生物吧。
他一边想有人陪着,一边又想自己安安静静的死在这个角落。
他最见不得旁人哭了,十六岁菲诺儿几个耍赖皮,假哭,他好像都束手无策,哪怕现在二十三岁了,他好像也见不得。
更何况,是真心实意的哀恸哭泣呢。
他见不得人哭,那算了吧,他自己一个人走就好了。
谁叫他是他们的长官大人呢?
在这七天他还盼着,他想萧凛,满心满眼都是他的萧凛。
是了,宁可熬到生命结束那一刻,他也不想早早的撒手人寰。
他舍不得这些人,舍不得那么爱他的萧凛。
在他彻底死亡的之前,他可以怀念这些闪着光的过去。
他可以趁着还没死,再透过遥远的回忆“见”萧凛一面,这样应该不过分吧。
他还想什么呢……还想再见一面萧凛,告诉他他爱他,林长柒有些后悔了,他从来都没有对萧凛说过我爱你。
他到死都没来得及说一句,我爱你。
明明只是很简单的三个字。
他一直在犹豫,担心着这一天的到来。
这一天真正到来了,他却又开始后悔当时那些犹豫。
所以说啊。
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呢。
说起来,好像很多人都诅咒过他
不·得·好·死。
曲遇,陆领主,他们在死亡的前一刻,就用那双怨毒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他。
诅咒他,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吗?
好像真的应验了啊。
—
林长柒的五感原本比任何异能者都要敏锐。
但,现在却变得十分迟钝,迟钝到五个人大力撞开了被寒冰封锁的铁门,来到他身边,叫他的名字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有人来了。
他茫然地转动脑袋,是他的副官们。
他们的表情真难看啊,他们脸上的表情,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比现在更难看,林长柒惊讶地几乎想要当场弹起来,可他做不到。
但至少他的大脑没有生锈,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长官……大人……”索尔克泪流满面几步冲上来扑在他身边,他慌乱的上,却根本不敢碰他。
“活……活死人,肉白骨……”
“活死人,肉白骨…”
“活死人,肉白骨……!!”
他一遍又一遍的念着自己的异能,嫩绿色的光芒绽放在林长柒身上,却不复从前,没有半点变化。
他顾不上满是寒霜的平台,没忍住,趴在上面埋头痛苦,冷的刺骨,“好冷啊……我都觉得冷,您是不是更冷啊?”
“骗人的!”步在安冷着脸,“长官大人才不会有事呢~我们都团灭您都不会有事的~您得起来了…我们忙了一周呢,我们……”
他闭上眼,转过去的身子微微颤抖,再也说不下去半个字。
菲诺儿在他面前转了一圈,“长官大人,人家今天好看吗?”
林长柒小幅度的微微点头,真挚的回应道“好看。”
“长官大人,您答应我的,我们是同伴了,您不会丢下我的,这个世界上,除了您之外,不会……不会再有人不厌其烦的夸我的小裙子好看了……”
菲诺儿哽咽道。
苏烈和言知文一直站的很远,似乎平复了半天的情绪,苏烈鼻头红红的,好像才在路程当中哭过一场。
他抱着保温盒,“……长官,肉沫粥,我熬的,您只是病了,很快就会好。”
“我这粥送来的可及时,这儿这么冷,得喝点热乎的,暖暖身子才行。”
言知文坐在他身边,“我陪着您。”
林长柒救了他们无数次,然而,他们却救不了他一次。
这让人何其绝望。
“太冷了,你们受不了,再说,太吵了,我有些累,想休息了。”林长柒的每一个字都说的很慢,每一个字仿佛都要走他他大半的力气。
“不走!”
林长柒微微垂眸,一声叹息,轻的好似即将烟消云散,“保仔,赶他们出去。”
“保仔,你不能听他的!保仔——”
挣扎无效,索尔克泪流满面道“虎爷……你什么都不懂,真是让人羡慕……”
—
“林长柒。”
“你放肆!你连我都赶吗!”
几个人回头,查理扶着金属的门框气喘吁吁。
好不容易送走五个人,又来一个,林长柒头痛道“怎么连你都来了?我就想安安静静的走,怎么?都过来吃席的?”
在场的没人能笑出声。
副官f5被保仔带走,冰室只剩下查理和林长柒。
查理沉默许久,也不在乎,随便找个地就坐了下去“长柒,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林长柒垂眸,他轻轻叹一口气,保仔最是懂他想做什么,上前用脊背拱起他的身子,让他靠在它的背上。
“你来了也好。”
他只觉得手臂重若千斤,淡蓝色的流光一闪而过,颅内像是有千万根银针同时刺穿大脑,痛的他闷哼一声,险些栽倒。
“林长柒!”查理上前去扶他,“你到底想做什么啊?!”
林长柒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衣服还挺应景的。”
查理哽住,他今日一身黑西装,本意上是想说,今天他不是国王,他不过是一个前来为挚友庆祝的普通人。
然而……
“我的时间不多了,你得听我说。”林长柒轻喘着,手中握着一个枪支状的物件,和五封信。
“林长柒你闭嘴,先听我说!”查理难得的在他面前暴怒。
“高处不胜寒,懂吗?我只有你一个朋友,林长柒,我以国王的身份命令你!”
“命令你……你得好好的活下去!我已经研究出怎么用榴莲做茶了,你得当我的小白鼠……你得……我以国王的身份命令。”
查理越说,声音越是低下去。
兰兹·查理,他这一辈子,只有两次擅自逃离皇宫,第一次,是37岁那年遇见林长柒,第二次,是如今44岁这年,为了来见挚友最后一面。
国王陛下下旨,以往,林长柒都会说,“谨遵国王陛下法旨”,“遵命,陛下”。
然而这一次,林长柒轻喘道
“抱歉,陛下。”
他捏着这柄枪,几乎都握不住,用一种冷静到让人觉得可怕的语气道
“查理,等我死了,你就把我的心挖出来,或者把我的血抽干,作为驱动这支枪的能源。”
“以我的血和心脏作为驱动的条件,这柄枪,至少能发挥出2/3我的实力,如此一来,再来多少只5s戮种都不怕。”
“可保兰兹,永生太平。”
查理几乎都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听错了。
以血液,心脏作为驱动器,他从16岁起就被别人称为最强兵器,然而到了现在这一刻,他居然要求旁人,真的把他自己做成冷冰冰的兵器!
眼前这个人,到死了,都在考虑榨干自己最后一分价值。
查理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喃喃道“林长柒,你真是个疯子。”
林长柒轻笑“是么?”
查理阖目道“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人吗?”
林长柒也同样闭眼,“这是最好的办法。”
查理刷的一下站起身,“林长官,我以国王的身份告诉你,不需要。”
“堂堂一国之主,如果需要靠一个孩子到死,都要献出自己的血,献出自己的心脏,去拯救这个国家,那这个国家灭亡也罢!”
林长柒微笑,“空白会帮我实施,这就不需要你操心了。”
查理只觉得自己这44年以来学的皇室礼仪,都可以进狗肚子了,他呵斥道“林长柒!”
林长柒用指尖摩挲的这杆枪,这世界上能承受他力量的金属几乎找不到,这杆枪的材料,也是他找了七年才找寻出来的。
那天,在使用生命之前,他隐约感觉到大限将至,特意去了一趟科研院。
将这杆枪制作出来。
科研院的人问他“林顾问,这小玩意儿需要非常强大的能源才能驱动,您做它干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