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誉在桌下狠狠踩了顾江海一脚,在他即将忍不住发出惨叫前,才放轻力道。
望过去的眼神中蕴涵警告,明晃晃写着四个大字“别乱逼逼”。
顾江海秒懂,只好委屈巴巴地埋头干饭,咕哝了一句什么,含含糊糊的,没人听清。
见夏露一脸狐疑地盯着他们,戴誉若无其事道“他是说咱俩考大学十拿九稳了!提前恭喜咱们呢。”
夏露听了他漏洞百出的解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低头吃饭,沉默无话。
察觉她不打算追问,戴誉忙不迭转移话题,问顾江海“怎么没见方桥过来吃饭?他干嘛呢?”
“今天周六,他们成品车间要做盘点,还让我带话给你呢,留一份红烧肉给他,他今天在车间解决午饭。”
当初那一群来参加招工考试的小混混里,除了戴誉和顾江海,只有方桥压着线进了生产科,当上了一名统计员。
为了做好这份统计员的工作,方桥现在可勤奋了,不但重新拾起了数学课本,还打算自学一些会计知识。
不努力不行呀,与他同龄的小混混们全都有了营生,戴誉就不用说了,连二虎都成了食堂大师傅的得意弟子,他总不能被人落在后面。
戴誉闻言,起身去打饭的窗口打了半饭盒的红烧肉,搭配榆钱窝窝。
“你给他送过去吧,一会儿我有事。”戴誉将饭盒递给顾江海,“吃完饭把你的自行车借我用用。”
顾江海偷瞄一眼安静的夏露,没敢再乱说话,只点头应了。
时间不早,吃过午饭,戴誉让夏露去厂门口的老榆树下等着,自己则拎着饭盒三步并做两步地跑进办公楼。
再出现时,他推着一辆黑漆漆的二八自行车,车后座上还夹着一个厚实的坐垫。
“呐,戴上吧。”戴誉将自己的阔边草帽摘下来,扣在夏露头上。
这草帽是他从芦家坳带回来的,帽檐够大又不甚夸张,紫外线过敏星人的专属防晒神器。
白天出门他都要戴着。
夏露觉得那草帽有点丑,躲了一下没躲开,愣是被扣在了头上,帽檐大得能遮住半张脸。
仔细欣赏片刻,戴誉心下暗自得意。
这样就没人认得出来啦,省得因为与他走在一起,平白惹些流言蜚语。
戴誉见她被扣了草帽后,抿着嘴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遂笑嘻嘻地逗她“小夏同志,你想坐大梁上还是坐后面?我这前后座还都没人坐过呢,你随便选!”
夏露听出他话里的轻佻,想瞪他一眼,眼神却被大帽檐挡住了,只能仰着脖子气哼哼道“坐后面!”
“得嘞,那您请上座吧。”戴誉骑在自行车上,单脚撑地等着她。
夏露小心翼翼地侧身坐上铺着厚坐垫的车座,双手勾着座椅的边缘,不欲与他的身体接触。
怕她上课迟到,戴誉吭哧吭哧地卖力蹬车,衬衫下摆都被风吹得鼓了起来。
夏露缩在他身后,闻到一股淡淡的皂角香,若有似无的风从指缝间穿过,云淡碧天如水,草帽下的唇角微微勾起,浅浅地吸了一口气。
“小夏同志,你扶稳了,前面的路有点颠!”眼见前方是一段碎石子坑洼小路,戴誉出言提醒。
不过,车速太快,他还没说完,自行车就直接驶入了颠簸路段。
突如其来的一阵颠簸,让夏露险些从自行车上掉下去!
被吓得短促地“啊”了一声,慌乱间便一把抓住了戴誉的腰。
“你拽住我的衬衫!别被甩下去了。”戴誉被她抓上了痒痒肉,车把打了一个晃。又怕真的将她甩出去,这石子路摔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逐渐放慢了车速。
听话地双手攥上对方衬衫,夏露为了转移注意力,不去瞄他隐约露出的半截腰,主动问起他拍画报的事情。
“什么时候上市,在哪里能买到?”她以为戴誉拍的是类似《电影画报》那样的杂志。
“快了,昨天已经将终稿送进了印刷厂。那画报是给啤酒做宣传推广的,在国营饭店和烟酒门市部应该能看到。”
原来买不到嘛……
“我那画报抢手着哩,我家大嫂早就预定一套了,说是要贴在她屋里,多看看我的画报,可以让我未出世的侄儿长得漂亮点。你若是想要,我也送你一套,以后你结婚生孩子之前也多瞧瞧我的画报,孩子长得像我一样好看!”戴誉眼睛注意着前方路况,嘴上也不耽误跑火车。
气得夏露伸手在他腰间软肉拧了一把,不过手下硬邦邦的,只拧到了上面一层薄薄的脂肪。
出了气以后,倒也没拒绝接受那画报,她对戴誉能拍出怎样的画报还挺好奇的。
这年月去拍照的人都少,能登上画报的更是少之又少,何况还是身边熟人呢。
两人漫无目的地闲聊了一会儿,不多时便能眺到厂高中的大门了,来来往往有不少学生。
戴誉在隔着一个路口的地方将车停下,“我就送你到这吧,剩下那段路你自己走过去。被人看到跟我在一起,对你影响不好。”
原身当年可是全校知名的问题学生,大名如雷贯耳,他毕业时,校长和老师一派欢天喜地,如同送走了一个瘟神。
坐在后面的夏露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不知为什么,听他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种话,她心里莫名酸酸的。
收拾好心情,夏露向他道了谢,又约定好送教材的时间,才将那顶丑兮兮的草帽还回去,转身向学校走去。
戴誉得了草帽,立即罩在头上,中午顶着大太阳骑自行车,晒死爹了!
这边戴誉哼着小调骑着车子晃晃悠悠地离开了。
另一边的夏露却在快进校门时,碰到了明显在等她的同班同学兼好友,丁文婷。
见她走近了,丁文婷将自行车钥匙塞进她手里,又一把扯过她的胳膊,问“你刚刚是不是与那个戴誉一起过来的?”
夏露将钥匙放进上衣口袋,若无其事道“你看错了。”
“我刚刚都看到你从他自行车上下来了!”丁文婷戳穿她,“你还戴着人家的草帽。”
“都说了,你看错了。”
见她死鸭子嘴硬,就是不肯承认,丁文婷恨铁不成钢道“学校里都在传你看上那个小流氓了,你这会儿不但不避嫌,还被人直接送到校门口来了,你这心也太大了!”
丁文婷快被她气死了。
夏露因着长得漂亮成绩好,又是厂长的闺女,被不少人明里暗里地嫉妒。尤其最近有关她与赵学军和小混混戴誉的花边新闻在家属院里疯传,高中的学生大多是机械厂子弟,好些女生觉得抓住了她的把柄,没少在背后嘀嘀咕咕说酸话。
“没送到校门口,还隔着一条街呢。”夏露见她急赤白脸的样,忍不住咕哝反驳,“谣言都是乱传的,过段时间就消停了,我总不能因为一个谣言就不跟人做朋友了吧。”
这是承认了。
“我看你是被色迷心窍了!”丁文婷拍了一下她的后背,恨恨道,“那小流氓就是个男狐狸精!”
男狐狸精戴誉,此时已经匆匆忙忙地返回了厂里,上楼梯的时候心下琢磨着,得赶紧买一块手表了,不然还真是不方便。
进入办公室,发现“拖地三次郎”沈常胜还在拖地,心里就有数了,没迟到!
戴誉忍着笑,客气地道声辛苦就回了座位。
他还挺佩服这个沈常胜的,虽然有做表面工夫的嫌疑,但是表面功夫能这样一天天地坚持下来也实属难得。
而且这几天沈常胜对他的态度突然就变得和煦了起来,没有了第一天见面时的浓郁塑料感。
两人偶尔也能聊聊厂里八卦和时事政治的话题。
可以和谐相处,戴誉当然求之不得了,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男同志,若是彼此再互不理睬,那也太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