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瞅了戴誉一眼,何婕刚想说点什么,那股恶心劲就又上来了。
见她重新抱着树干呕,戴誉一窘,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被我恶心吐的呐。
因着被大量影视剧洗过脑,碰上这样的事,戴誉下意识便怀疑这位何大夫可能是在孕吐……
毕竟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
不过,他一个大男人实在不好过分关心女同志的私事,一时竟有些抓瞎。
踟蹰间,正巧有个刚买了鸡蛋的大娘从供销社里走出来,戴誉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将人请过来帮着看看。
大娘也是个热心肠,将菜篮子往旁边一放,就要去探查何大夫的情况。
正想问一些女人才懂的问题,却见戴誉还像个木头桩子似的,傻不愣登地杵在一旁看热闹呢。
也不知道避避嫌!
大娘暗暗腹诽,真是白长了一副聪明相,一点没有眼力见。
“小伙子,你去供销社里跟售货员讨杯水来,先给这位同志漱漱口再说。”大娘打算将人暂时支开。
戴誉还不知自己已经被人嫌弃了,听了大娘的交代,爽快地应声,赶紧颠颠地跑进去讨水了。
等他端着售货员给的一罐头瓶子水走近时,这两人还没嘀咕完呢,隐约能听到“上个月来了”、“四十多岁”、“不可能”等字眼。
网络时代人均老司机,三组关键词,足以让戴誉秒懂,人家没怀孕。
他还暗自给何大夫下了个诊断,食物中毒。
大娘似乎也通过那些只言片语得出了结论,肯定道“应该是吃坏肚子了,夏天的剩菜容易坏,吃剩菜的时候可得当心!”
何婕此时稍稍恢复了一些精神,觉得戴誉有点眼熟,却又因为精神不济,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用罐头瓶子里的水漱了口,何大夫觉得自己也许是中暑了,就算是吃坏肚子也不是什么大毛病。每逢夏天,卫生所和医院里,因着吃坏肚子而被送来的患者多得是。回去在茅房里多蹲一蹲就没事了。
与二人道过谢,便想起身离开。
她强忍着恶心从地上站起来,蹲得发麻的脚下有些发飘,眼前也发黑,身体便跟着打起了晃。
被她这副弱不禁风,随时可能跌到的样子吓得,戴誉支棱着两条手臂,像是保护学步幼儿似的,随时准备着扶她一把。
何婕摆摆手,很有经验地弱声道“可能是直立性低血压加上低血糖。”
微阖着眼睛就靠上了树干。
戴誉见状,在裤兜里摸索了一阵,翻出一颗有些融化的酸角糖,有黏糊糊的糖汁渗出来,玻璃糖纸被黏在了糖块上,还粘着几根裤兜里的线头,看上去着实有些寒碜。
这还是他昨天早上用鸡蛋跟三丫换的呢。
剥开糖纸递过去,“那您先吃块糖吧,状况稳定下来再走也不迟。”
何婕有些洁癖,看了那糖便想拒绝,不过这会儿不是矫情的时候,短暂犹豫了片刻还是接了。
大娘见她实在虚弱,转向戴誉商量道“小伙子,要不你背上这位女同志去一趟医院吧,看她这情况还怪严重的。”
戴誉没拒绝,看向当事人征求意见。这位自己就是医生,需不需要去医院,人家还能没数吗?
果然,何大夫摇了头。
厂医院这会儿早下班了,急诊的值班大夫还是她给排的班呢,因为吃坏肚子跑一趟医院不值当。
何婕抬起胳膊指了一下停在不远处的自行车,忍着恶心将话说清楚“我骑自行车来的。”
不用背。
大娘望向戴誉,直接替他做了主,“小伙子会骑自行车吧,有自行车就省事了,你骑车把这位同志送回家去。”
得嘞,干脆好人做到底吧。
戴誉将自行车骑过来,问“您家住在几号院?我送您回去。”
回给他一个感激的笑,何婕说了自家地址。
“哦,小洋房那边,上来吧,我认识路。”看来这位还是大领导的家属呐。
戴誉见她即便被大娘搀扶着,还是有些打晃,忍不住建议道“要不您坐大梁上来吧,您在后面,我又看不见,万一不当心掉下去了怎么办?”
何婕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坐上陌生小伙子的车后座,就够出格的了,居然还要让她坐在自行车大梁上?这不是老不修嘛!
若是被家属院里的邻居看到了,她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本来她这些天就因为夏露被传绯闻的事,异常烦躁,总觉得那些人与她说话的时候,好像意有所指似的。
要是母女俩一起成为别人口中的谈资,那他们家这名声还能好吗?
她在大娘的帮助下坐上后座,伸手抓住车座边缘固定身体,不过这么一个小支点哪能撑得住,坐了没几秒她就因着头晕开始左右摇摆了。
戴誉想说,您这年纪都能当我妈了,还不好意思个啥呀!
不过这样说容易得罪人,惹人家女同志不快。
他只好吃点亏,将自己往小了说,笑道“我这年纪都能当您儿子了,您害羞个啥咧!呐,我这帽子给您戴会儿,太阳大,别晒中暑了。”夏天四五点钟的太阳也毒着呢。
转过头将手伸向后面,把草帽给她扣在头上,又不顾何大夫无力的挣扎,一把扯过她的右手臂,环在了自己的腰上。
“您坐好了,咱这就出发了!”戴誉与大娘道了别,脚下发力,自行车就滑了出去。
何婕被惯性带着,额角抵上他的后背。
感受到了背上的重量,戴誉也不以为意,还建议道“您靠着我眯一会儿吧,距离不远,几分钟就到了。”
心下却寻思开了,他中午载着小夏同志的时候,都没被人家女孩子环过腰靠过背呢,这会儿倒是要被个中年妇女占便宜啦。
何婕本就晕得要命,何况还带着个大草帽,没人认得出她来,干脆也不矫情了。
不但搂上了年轻俊小伙的腰,还靠在人家身上小憩了一会儿。
暗自感慨,上次有这样的待遇,还是怀着小儿子那会儿坐老夏的车呢,这一晃都七八年了!
戴誉心细,即便是绕些远路,也没挑颠簸的石子路走,一路上异常平稳,不一会儿就将人送到了地方。
何婕休息片刻,将将恢复了一些元气,强打起精神问了小伙子的名字,还想招待他回家坐坐,喝杯茶再走。
戴誉摆手婉拒了。
他哪能那么没分寸呐,人家还难受着,他进去喝茶不是添乱嘛。
只叮嘱了一句好好休息,便跑远了。
周末一整天戴誉都在家中备课。
为了掌握这个时代的识字方法,他不但请教了大姐戴英,还翻看了侄女大丫的小学一年级语文课本。
“学认字还得先学汉语拼音?”戴誉诧异于这么早就出现了汉语拼音。
“对啊,好像有三四年了,现在的小学生都要先学这个,这是必修课。咱们上学的时候都是用速成识字法或者死记硬背,没有汉语拼音方便。”因着教学需要,戴英最近还特意去学了汉语拼音。
戴誉将事情想得挺美,觉得既然有了汉语拼音,那认起字来肯定事半功倍。
于是,周一下班以后,他信心满满地去了扫盲班。
经过妇联统计,全厂有二十二个需要扫盲的妇女同志。
这二十二人中大多是临时工,比如洗瓶工、洗菜工、面案师傅以及一些车间里干杂活的妇女。
厂里给扫盲班在办公区一楼腾出了一间办公室,又从食堂和其他办公室凑了几套桌椅,这就算是扫盲班上课的专用教室了。
今天是第一天开课,领导们都挺重视,杨副厂长和许主席都在。
不过他踩着时间进门时,杨副厂长正神色不渝地站在教室前面训话呢,团委的宋轩像只鹌鹑似的缩在一边。
“政府和厂里给大家创造了这么好的学习机会,她们为什么不来?”杨副厂长背着手,问一个看起来有些风霜的妇女。
那女同志面对领导有着掩饰不住的紧张,期期艾艾道“那我怎么知道嘛,她们下了班就直接回家了,说是还要回家做饭洗衣服呢,哪有闲工夫来认字,这么多年当睁眼瞎也没耽误她们赚钱过日子……”
见领导的面色越来越黑,那女同志的声音都变成了蚊子嗡嗡。
戴誉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落座,听了她们的话,仔细查了一下报到人数。
心想,怪不得领导发飙呢,应到二十二人,实到九人。
挖空心思组了个“扫盲班男团”也不顶用,女工们不买账啊!
戴誉被自己的想法逗得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