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盲班下课后,戴誉是与胖婶母女一起离开的。
“认真算起来,我还是你跟顾江海的媒人呐。所以,更多的感谢我就不说了。”趁着胖婶不注意,他对田淑芬打趣道,“等你俩结婚的时候,我去帮你们拍结婚照吧!”
田淑芬被他说得满脸通红,不好意思地低垂了头。
倒也没出言反驳,算是默认了与顾江海的关系。
说着话,几人来到厂门口,戴誉不经意地向对面一扫,倏地瞄到一个穿着嫩黄衬衫的熟悉身影。
忙与胖婶母女道了别,他三两步便穿过马路,跑到了厂对面的那排榆树下。
从后面拽住女孩斜跨在肩上的书包带子,戴誉喘着粗气问“小夏同志,你是来找我的?”
夏露假装没听见,还想继续闷头走,却碍于书包带子的牵制动弹不得。
于是,一个想离开,一个不撒手,两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僵持住了。
戴誉松手,向前跨上一步与她面对面,满头雾水地问“你这是咋了?还没说话呢,你跑什么?”
夏露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将脸撇向一边,淡淡道“我只是路过的。”
路过也不至于不搭理人吧?
我又没得罪你……
见她脸色不好,戴誉猜测“在家受委屈了?你弟弟回家说漏嘴了?被父母批评了?”
不会是他之前送过去那一沓照片惹的祸吧?他当时也犹豫过是否要将那张三人合影放进信封。不过那张合影中的小胖子被拍得实在是好,不送给他一张留念着实可惜。
“没有。”夏露硬邦邦地否认,“就是路过。”
眯着眼睛在她脸上打量片刻,戴誉拿话诈她“传达室的孙师傅说你在外面等我半天了……”
夏露神色一僵,抿了抿唇,临时改口“我路过这边,想把相片的钱还给你。”
说着就要去翻钱包。
戴誉单手插进裤兜,另一只手按上书包翻盖,阻止了她的动作,闲闲地说“那也不用特意跑一趟啤酒厂吧,直接让家属院收发室的陈大爷转交给我呗。”
像是要堵住她的所有借口,又笑着揶揄道“还怕人家陈大爷贪了你那块八毛的钱啊?”
“正好顺路。”
“家属院在你学校和啤酒厂的中点上……”
夏露“……”
不想说话。
她快被这混蛋气死了,这样刨根问底的有什么意义!
戴誉这样做当然有意义了,他觑着夏露冷冰冰的小脸蛋半晌,突然开口问
“小夏同志,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不顾夏露霎时睁大的眼睛,他继续猜测“你刚刚是不是看到我跟别的女同志说话,生气啦?”
怔神一瞬,夏露才像是企图隐藏心中窘迫一般,提高声音道“胡说什么?你才吃醋了呢!”
即便如此,红霞还是肉眼可见地从脸颊蔓延至脖颈。
戴誉傲娇地轻哼一声,不理会她的狡辩,自顾自感慨道“你跟夏洵可真是亲姐弟啊!上次在小火车上,有个男孩想找我们家大丫一起玩。结果你猜怎么着?你家那个小胖子,冲过来就把那男孩推地上去了!当场放话,大丫只能跟他玩!”
“啧啧啧,”戴誉似笑非笑地瞥向对面“这可怕的独占欲!”
夏露懒得与他歪缠。
明明就是这个小流氓自己不检点,到处撩拨女同志。居然还有脸编排他们姐弟的不是!
她这会儿也不提给钱的事了,背着书包便欲离开。
戴誉倒是没阻拦,只像个尾巴似的紧跟在人家身后。
“那女同志叫田淑芬,是我兄弟顾江海的对象。我不是在自学冲洗照片嘛,刚才就让人家帮忙买点化学试剂,回头他们结婚的时候,我去给拍个结婚照。”戴誉探头去看,见她终于不绷着那张小脸了,又转而吐槽“这么两句话的工夫,就被你碰上了。难道我跟你做了朋友,就不能跟其他女同志说话啦?”
一直竖着耳朵的夏露嘟哝“谁是你朋友!”
她才不跟小流氓做朋友呢!
戴誉心里偷笑,嘴上却哀怨道“哎,也是,像我这样没啥身份地位的二流子,确实不配跟你这种又漂亮学习又好还是厂长千金的女同志做朋友!”
夏露走在前面,听到他说出这样妄自菲薄的话,心里颇不是滋味,还有些赧然。
她明明是来感谢人家的,结果却将事情弄成了这个样子!
夏露停下脚步,转身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现在已经是国家干部,不是二流子了。不但有很多别人没有的技能,还登上了宣传画报!你干嘛总是说这样没自信的话!我交朋友是不看身份地位的,最好的朋友也是车间普通工人的女儿。只是你这人总是不正经,我才不想跟你做朋友!”
她眼睛黑圆,鬓边还有毛绒绒的碎发垂下来,再配上身上这件嫩黄色的短袖衬衫,这副急急解释的模样,让戴誉不自觉联想到,正啾啾叫着,还带着嫩黄绒毛的小鸡仔……
怕被对方发现,戴誉努力忍笑,却还是让笑意从唇边露了出来。
夏露窥到他的表情,狐疑地问“你笑什么呢?”
戴誉摇头不答,直到被追问得急了,才一脸促狭地将刚才的联想说了。
夏露板起脸“……”
真是不能对这个小流氓烂好心!自己还在绞尽脑汁地宽慰他,可戴誉却说她是鸡仔?
“小鸡仔多可爱啊!”戴誉见她又生气了,忙指向马路边的冷饮摊子,想了个赔罪的法子“你现在能吃冰棍了不?我请你吃个奶油冰棍吧!”
此时的奶油冰棍一毛钱一根,相当于冰棍界的爱马仕了。
而且听说吃甜食能让心情变好,可以让小夏同志消消气。
“……”夏露,“不吃!”
她现在真的不想与这个臭流氓呆在一起了,只想赶紧回家!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机械厂家属院的方向走,眼见已经能眺到家属院大门了,夏露想了想还是将自己同意给他划重点的事说了。
不过,想到这人惯爱得寸进尺顺杆爬,若是知道了她突然改口帮忙的原因,没准又会提出别的要求。夏露便留了心眼,没有吐露实情。
即便如此,她也被戴誉气得够呛!
“哟,有的人连跟我合影都不敢,现在居然主动提出帮我划重点!这会儿又不怕被你爸妈发现啦?”戴誉还记着被拒绝合影的仇呢。
夏露坦言“怕啊。”
见他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夏露继续道“所以,得找个远离家属院的地方,别让人撞见后告诉我爸妈。”
“搞得我好像多见不得人似的。”戴誉咕哝。
“你要是不乐意就算了。”
夏露心道,就凭你那知名度,谁家姑娘敢光明正大地跟你走在家属院啊。今天撞见两人走在一起,明天就能传出他们要结婚的绯闻。
戴誉见好就收,赶忙笑着道谢“乐意乐意,我求之不得呢,咋能不乐意呢!”
见他还算上道,夏露一脸高冷地做出安排“明天是星期天,我吃过早饭就会去省图书馆的阅览室看书。你要是想划重点,就带着书去那边找我。”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戴誉伸手挠挠脸,神色有些为难。
“你明天有事?”夏露看出他的迟疑,开口问道。
“嗐,明天厂里又要搞义务劳动。”
夏露秒懂。
时下好多工厂都是如此。虽然工人们每周上六天班,但是星期天也很少能得清闲,大家会被以义务劳动的名义召回厂里加班。
夏厂长也是几乎没有休息日的,时常调侃这是“战斗的星期天,疲劳的星期一”。
“那义务劳动以后如果还有时间,你就来图书馆找我,我三点之前都在。”
戴誉很想说,别那么麻烦了,我把教材给你,你帮我划好重点再还回来,也省得我来回跑了。这样岂不是更方便!
不过,强大的求生欲让他没敢开口,只听话地点头,当即表示义务劳动之后一定立刻去图书馆找她。
到了家属院,两人不好再并肩而行。
夏露离开前,将五块钱递给他“给你照片钱。”
两手往兜里一揣,戴誉拒绝道“算了吧,你马上就要当我的辅导老师了,洗相片没花多少钱,就当交束脩了。”
夏露帮他划重点本就是为了感谢他,哪还能收学费。
执意要将钱塞给他。
马路上来往的行人不少,来回推搡实在是不好看。
戴誉从那五张一元纸币中随意抽出一张,晃了晃道“一块钱就够了,那些照片都是我自己洗的,用不了那么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