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行了一段,裴迆忽而道:“栖霞山景虽美,远不及兴平的青屏山。”
说这话时他是望着姜佛桑的,仍是那双多情眼,一片湖光水色潋滟其中。
三年间裴迆往返兴平多回的事姜佛桑已从阿母那里知晓。
若是前世那个心里装满裴迆的她,必然感怀之至。
便是今世,也不能说没有丝毫触动。
但这份触动就好似方才在播云潭边被一顽童丢进湖里的石子,咚一声便沉了底,漾起的几圈微纹也很快消失不见。
她想起了裴迆上一世的妻子,庆海公主。
庆海公主乃哀帝幺女,元帝之从姪,当今天子之从妹,早年曾被人掠卖为奴,后才为燕皇室赎回。皇室为示对哀帝一脉的拳拳之心,待其甚厚,礼遇甚隆。
又因早年间的坎坷遭际,庆海公主的性情养得颇有些跋扈,出嫁仅一年便用鞭子抽残了夫郎。夫家告到天子跟前,天子维护侄女,训斥了几句,仅判了和离。
和离后的庆海公主于一次宫廷聚宴上看上了才华惊人、风采夺目的裴家玉郎。
痴缠了两三年,见无法打动其心,便请了天子做主。
裴家也是念着哀帝旧恩的,至少表面得念。南渡后能荣耀不堕,多少也与先帝以及天子的倚重有关,这个颜面也不能拂。
于是婚事便就这么定下了。
裴迆却不肯认,拖着不肯成婚。
庆海公主奈何他不得,闻说哪家女郎与他有所交集,便就拿那些女郎撒气,为此还出了人命。
闹得实在不成体统,天子只好出面相逼终于,庆海公主如愿嫁进了裴家。
成婚后的裴迆却似乎销声匿迹了一般,京陵城中再难见他身影,听闻他到处周游,一年之中难得回府。
裴府之中经常传出庆海公主又打死了府中姬妾女侍的消息,如此又过了两年,又听闻庆海公主蓄起了面首之后再如何便就不清楚了。
强扭的瓜,终归是做成了一对怨偶。
姜佛桑此时想起旧事,并非是为裴迆惋惜。
裴迆与庆海公主凤翔七年也即明年定婚,凤翔九年完婚。据此推算,过去两三年间正是庆海公主开始痴缠他的时候。
他往兴平,留恋风光也好,为求清静也罢,独独不可能只是冲着她。
万幸裴迆还算个守礼的君子,行事不似时下郎君那般不羁。倘若他堂皇昭告自己看上了清屏山中的“姜六娘”,传到庆海公主耳里,阿妙危矣。
然而即便他不昭告,庆海公主若是自己发现了蛛丝马迹,又当如何?这些裴迆却是没有考虑过的。
洒脱行事,率性而为,也确是他的作风。正如他授意吕氏新妇在佟夫人跟前揭穿她姜六娘的身份一般。
“替嫁之事,一味捂着,你便永远只能是姜七娘,唯有捅出,方能破局。以萧扈两家各自的立场,不会把事情闹太大,连皇后为息风波,必然会归罪姜氏,届时我以裴氏继女的身份接你回江州探亲,那么再怎么归罪也与你无关,裴家必能护你周全”
只没料到萧琥早已知晓此事,还把她写入了族谱——这一意外打乱了裴迆的计划,好在紧跟着便发生了萧元度金屋藏娇之事,他观望了一阵,在闹得满城风雨之时出现,顺理成章接走了她。
这些在南下途中姜佛桑找他求证时裴迆便如实相告。
其实他谋算的不可谓不周全,也料定了有赐婚之实萧家不会把她如何,裴氏继女的身份也必然能助她从风浪中脱身。
但凡事都有个万一,若真是挚爱之人,会舍得拿她的处境与安危去赌那个万一?姜佛桑不确定。
她也并不在意。
毕竟裴迆确是帮了她的,责全求备,未免失之仁义。
“天下之大,山川之广,强于青屏山者多如牛毛,郎君放眼四顾,必能再寻得令你流连忘返之所。”
裴迆听出她的弦外之意,笑意微淡,“你当真确定了要回?”
姜佛桑颔首,“要回的。”
裴迆面上显出几分复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