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佛桑所分析的那番道理萧元度并非不知道,因为他是亲身经历,甚至了解得要更加清楚。
阿母逝后不久萧琥才得到何氏助力,境况稍有起色。在太岐坞那几年他也亲眼见证过萧琥在各蛮族势力间谋存的不易,除了抵御蛮族,还要面临饥荒以及其他大小坞主间的攻伐吞并。
堡内那么多人都指着他,一旦他倒下或有所差池,后果将不堪设想。
可身为人子,母亲生前受屈、死后受辱,皆因为此人!他实在难以释怀。
尤为可恨的是他当着萧琥的面提及此事时,萧琥一派平静,仿佛再寻常不过,仿佛被剖棺戮尸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之人。
若果他的心里只有元妻和元妻所生的孩子,阿母到底算什么呢?
他与小六,又算什么?
嘴上说着不恨萧琥送他为质,可当他在北凉生死一线的时候,也不是没怨过恨过。可怨恨之下又藏有一层期盼,期盼他能想起自己,早日把自己接回去。
一次次的失望后终是认清了现实,再无期冀,只有怀疑,怀疑是否即便没有那一刀萧琥也早已选定了他?怀疑他是不是仅是萧琥随时可以丢弃的一个棋子。
萧元度收紧手臂,脸埋进她侧颈:“我替阿母不值,她到死都念着他……”
姜佛桑很能理解他的心情。
即便她那时恨透了萧元度,乍听邬夫人的遭遇也觉难受至极。而今这份难受更添数倍。
可这世上最难的就是感同身受,她终究是身外人,她的这点伤怀跟萧元度比,就似稊米之在太仓。
没有更多劝慰的话——隔了这么多年的安慰,萧元度大抵也不需要了。
唯有静默无言的相拥。
萧元度搂紧怀里人。
以往他很少让自己去想这些事,因为每每想起都若罡风灌体,恨得发狂、只想杀人。杀尽北凉人,甚至是萧琥。
而今仍旧痛苦万般,可心里再不是呼呼刮着冷风。怀抱着她,那个窟窿就堵上了,四肢百骸也逐渐回暖。再多怨恨,再多难以释怀,似乎都可以当作往事谈起。
半盏茶之后。
“好些了?”姜佛桑问他。
萧元度心情早已平复,缓缓松开手,微有些不自在。
本是闲聊,没想到会拐到这上头。
无意把气氛弄得如此凝重,遂岔开话题:“萧琥常言间者当诛必诛,他竟肯接受你的投诚,还肯那般重用于你……你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武安那座铜山——”姜佛桑略显迟疑。
萧元度反应过来:“铜山是你献给萧琥的?”
姜佛桑点头,后又摇头。
把对萧琥说过的那番说辞又重复了一遍——无意骗他,可暂时也不想暴露自己重生的事实,那么唯有如此。
“总之就是误打误撞之下发现了这座铜山,良烁报知于我,我思前想后,去找了萧琥……”
萧元度盯着她,久久没言声。
“你……”
“怎么了?”姜佛桑回视他,明知故问。
“你该不会也和我一样?”
买座山,恰巧是铜山,这是何等运气?倒好似早就知晓。
姜佛桑不动声色,轻笑道:“我倒是盼着能和你一样,但那等机缘岂是谁人都能有的?再者,按你所说,我前世应当从未来过北地,便是重生,又哪里知道武安县有座铜山的事?”
萧元度没从她脸上看出任何心虚与异样来,也疑心是自己多想。
纵然是姜七娘重生也未必知晓铜山确切所在,姜六娘就更不可能了……或许真是气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