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这个死地也是她早便料到的。
等到她留下的影响被彻底抹除、百姓和故人彻底将她淡忘,应当就是她无声无息消失的时候了。
没想到的是,史弼会走在她前头。
然而先生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她再做什么了,沉疴痼疾生生拖垮了她的心志,就那么意兴阑珊地活着。
后来的那些年她活得更像是一种强撑,为她和辜百药强撑。
先生明明是那么通透的一个人,似乎阅尽人事,却又总是对人性抱着一种近乎天真地期许,这一点真是相当之矛盾。
譬如史弼,姜佛桑都怀疑史弼是否从一开始就是伪装的。
流隶时期,他表现出对先生绝对的信任,能力不足便保持虚心求教的态度,对权力也没有那么渴望。
然大成建立以后发生的事说明了一切。
又或者他并不曾伪装,两个都是他。
那就只能证明先生所言非虚,权力对人的异化超出想象。
所以先生才会后悔教了她那些,还一再告诉她权力的危害。
先生当时面对她,是否就如同她当初面对前来求教的申姬那般为难?
自己身在迷津,如何为别人指破迷津?先生说那些,是怕她误入歧途,希望她远离权力、不要被权力腐蚀……
只可惜,当日的阿丑尚能被先生骗过亦或说服,今日的阿丑注定要让先生失望了。
但先生何尝不也让她失望过呢。
盯着画像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
没错,她曾恨过先生。
为什么要出现呢?
倘或她从不曾遇到过先生,也许重活的这一世,在避过那些暗礁之后,她会选择无数人都走过的那条老路,甘于相夫教子、困于平庸的一生。
但它至少是稳妥的,说不准能够无风无浪度地度过一生。
偏偏让她懂得了那些……
人一旦睁开眼睛,再闭着眼装睡就是一件无比痛苦的事了。
似乎每个人都觉得她错了,母亲、良媪,还有身边的侍女……她的心日夜受着煎熬。
孤掌难鸣,她害怕自己终究会沦陷、会动摇,所以迫切来到南州。
只要见到先生,就能证明她是有同行者的。
就算世人都不理解她,先生也一定会支持她……
其后她逐渐明白过来,所谓的恨其实全部源于自身的恐惧。
谨慎如小佟氏,多年隐忍筹谋,一朝丧子便理智尽失,恨不得毁天灭地、拉上所有人陪葬——初陷竞都王府的她与当日疯癫的小佟氏有何两样?
都是把所有希望系于别人一身,都是靠别人撑起自己的精神世界。
那个人没了,便也就一溃千里一败涂地了。
先生是指引她方向的明灯,也是手中的拐杖。
有这跟拐杖在,再是艰难困苦,再是崎岖不平,都不怕。
可当明灯灭了,拐杖也随之消失,就如同盲人行于暗夜。她像个蹒跚学步的小儿,跌跌撞撞、不知去向,最终迷失在一片混沌中。
但孩子总要长大的。
自己的路总是要自己去走的。
土崩瓦解的废墟中重新站起一道身影。
这一次,不需明灯,不需拐杖。
不再去纠结那个人究竟是真实存在过的,还是仅仅是她的臆想。
——唯有这么做了,才能证明那个人确实来过,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