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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作家(2)(2 / 2)

晚上却没有放《雪山飞狐》,放的是“全县三民(民歌、民间舞蹈、民间器乐)调演”录像。里面的人他俩认得不少。他俩指着那些熟人大声说笑,弄得服务员进屋来提醒,说十二点了,别人要休息。

早上,二人都睡过头了。去吃饭时,餐厅已锁了门。正在为难,小杜在一棵大树下叫他们的名字。他俩走拢去,小杜递上一个大纸包。打开一看,是十个肉包子和一些花生米。小杜说,她见他们没起床,就买好早餐在外面等。他俩同时说“杜秘书,你太好了。”

听到这话,小杜叹了一口气,很重。孙仲望问,“杜秘书这么年轻叹什么气?”小杜说“光人好还不行,要命好。我命不好,成天忙别人的事,自己的事没人管。”小杜数说她家柴没人锯、煤没人做,明天就得吃生的了。孙仲望一咧嘴说这点粗活,我们抽空帮你干了就是。小杜谢过后,要他俩上午去一个,下午换另一个人去,反正剧本只能一个人写。孙仲望答应自己先去。

路不远。小杜住五楼,进屋时,小杜让他换上拖鞋。孙仲望的脚太大,几双拖鞋都试了,都穿不上去,他只好打赤脚,满屋有一股脚臭味,他自己不觉得臭,反而不明白小杜为何老捂鼻子。抽了一支烟,小杜就带他到楼顶上去。孙仲望看那堆煤像座小山,旁边的柴禾,最少有一卡车。小杜让先做蜂窝煤。孙仲望感到任务太重,赶忙操起工具干起来。不一会儿就出了一身汗,他用手一擦。脸上就是一片黑。小杜说去局里看看,走了。孙仲望一人埋头干活。半上午时,有个胖女人上来转悠,问他帮人做煤几多钱一吨。孙仲望想了想说一吨五块钱。胖女人有些惊喜,说明后天也请他帮忙做两吨煤怎么样。孙仲望说做完这点煤他得回家去了。胖女人和他磨了半天,还将价提到六块钱。孙仲望被缠不过,只好说了实话。胖女人情不自禁地说,难怪她男人叫汽车撞死了,谁叫她这样精。孙仲望听说小杜死了丈夫,心生同情,干得更卖力了。

一堆煤做了一半时,小杜回来了。叫孙仲望洗手洗脸,招待所要开饭了。孙仲望的手很糙,裂口里的黑东西怎么也洗不掉。小杜倒了一点什么水在他手上,又用她那双柔软的小手帮忙搓了一把。搓得孙仲望身上一阵阵发燥,脸上也红了。小杜松开他的手,失望地看着洗不净的黑迹,说真没法想象,这样的手竟能写出那样好的剧本。孙仲望不好意思地一笑。小杜吩咐,回招待所后,若有人问手上怎么弄得这样黑,你就说不小心将一瓶碳素墨水搞泼了。

回到招待所,华文贤还在看《雪山飞狐》。吃饭时,小杜问华文贤上午有人来过没有。华文贤说只有服务员进来打扫房间。吃罢饭,华文贤跟小杜走了。孙仲望一连看了三集《雪山飞狐》,眼睛都发胀了。有人推门进来,一看是毛主任。

毛主任叭地一下关上电视机,问他写了几多。孙仲望说没有纸,又不能写在手上。他伸手一比画。毛主任问他的手怎么这样黑。孙仲望按小杜吩咐的说了。毛主任冷笑起来,说局里每天为你们花七八十块钱,你们却轮流去给人家作义务工。说着就要孙仲望随他出去一趟。

孙仲望随毛主任爬上楼顶。县城的风景在这儿看很不错。孙仲望一眼看见华文贤正在那边楼上做煤。毛主任指着问那做煤的是谁。孙仲望说他眼睛不好,看不清。毛主任走时,又冷笑了一声。

傍晚,小杜来时,孙仲望将下午的事告诉了她。小杜当时脸色很不好看,吃饭时一句话也没说,吃完饭,小杜又要了一只烧鸡和半斤花生米,加上一瓶白酒,让他俩带回房去宵夜。临走前,小杜再三嘱咐,徐局长若问你们为何一整天没动笔,就说想听省里杨主任的意见后再写,免得走弯路。

干了半天活,身上到处发酸。喝点酒后,真比搂着野女人睡觉还舒服。他俩将酒菜消灭得一干二净。上床时,孙仲望问小杜帮华文贤洗手没有。华文贤听说小杜帮孙仲望洗了手,直说他有艳福。

孙仲望和华文贤睡得正香,毛主任进来掀被子,要他们起来吃早饭。还说,从今天起小杜不来了,由他负责《偷儿记》修改过程中的一切事。孙仲望和华文贤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毛主任叫服务员将电视搬走了,又将两本稿纸放在写字台上,半真半假地说,他每天要来数一数写了多少页。

他们下楼去时,外面一个女人拉着的小男孩,直冲毛主任叫爸爸。

这餐饭孙仲望和华文贤吃得一点意思也没有,毛主任的儿子简直不准他俩动筷子,一夹菜小孩就哭,拿肉包子小孩也哭,说是他家的,不准别人动。他们只有喝粥时小孩不哭。毛主任象征性地骂了几句,没有效,小孩一点不怕他。小孩的妈妈说,大人不生小伢的气。孙仲望和华文贤真是无法生气,看着小孩将肉包子的馅吃了后,将包子皮扔在桌子上。小孩吃饱后,由他妈妈领着上幼儿园去了。毛主任说他再去要几个肉包子。毛主任一走,孙仲望说,我们也走,我们又不是要饭的,受小孩欺负。华文贤犹豫一下,还是跟孙仲望走了。

毛主任将肉包子送到房间时,孙仲望和华文贤已在埋头改剧本,根本就不望那堆肉包子。毛主任一点也不尴尬,还凑近来说“大家提的意见,你们一定要好好消化。”华文贤说“像几碗粥一样,消化得那么干净,是不是?”毛主任说“这个譬喻不太贴切。”

服务员在外面喊“戏工室姓毛的接电话!”毛主任去了,转眼又回来,说“杨主任来了!我去接待一下,你们还是抓紧时间改,需要见他时,我会通知你们的。”

毛主任走后,他俩就没心情写了。都猜杨主任是个什么模样,二人一致认为肯定是个戴金丝眼镜的老教授。后来,他们也像那小孩一样,吃光了包子馅,将剩下的包子皮合好,依然用纸包着放在原地方。正在窃笑,毛主任喊他们见杨主任。

杨主任长得极像赵宣传委,只是比赵宣传委穿得好些。见面后,杨主任却对毛主任说“小毛,你这搞专业创作的落在业余的后面了。要努一把力呀!”徐局长一旁说“我们正想搞一个改革方案,准备将专业人员取消,实行合同制,并向社会公开招聘。”小杜插嘴说“听说英山县创作《银锁怨》的重要经验就是,两年内拿不出一个像样剧本的专业创作人员,一律调出。”毛主任脸上红过后又白过“杨主任不也是专业的吗,若不是杨主任前次来发现了《偷儿记》,说不定就埋没了呢!”徐局长听了这话,眉头皱了几下。

往下进入正题。杨主任一口气说了两个小时,总的意思是,中国戏剧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悲剧,所以《偷儿记》一定要在这一点上突破一下,写出中国第一部真正的悲剧来。杨主任的话水平很高,孙仲望和华文贤听呆了。杨主任一说完,徐局长马上表态,说杨主任的指示,将是《偷儿记》的一个重要里程碑。

然后,大家都去吃饭。先说是汪部长要来陪,在餐厅里等了一会,又有信说汪部长下乡未回不来了。杨主任说,是不是因为他那个戏被我否定有意见。徐局长忙说是真下乡去了。大家就开始喝酒。喝酒时大家轮流敬杨主任,特别是小杜,一连和他干了五杯。杨主任开始还很认真地推辞,说下午他还得跑一个县。小杜说明天再走,晚上她陪他跳舞。杨主任和小杜拉了钩后,就喝了个大半醉。醉时仍不忘说《偷儿记》,他说,这个戏成不成功,关键看剧中人死得成不成功,要死得出乎人意料之外,又在人意料之中,所以,这个戏要敢于写死亡,要写成死亡的艺术。

下午,杨主任躺在床上不断地说“只要感情深,不怕打吊针。”县里的人又开会,徐局长快刀斩乱麻,叫毛主任找关系到公安局弄一些有关人员的死亡档案来,让孙仲望和华文贤看一看,开启思路和灵感。说完就去筹备晚上的舞会。

晚上去跳舞,孙仲望本不想去,但华文贤要去,房间又没有电视机,孙仲望直到最后一刻才打定主意去看个新鲜。在舞厅的角落里,孙仲望和华文贤守着杨主任、徐局长他们脱下的外衣,寸步也不敢离开。徐局长在剧团里挑了几个漂亮演员陪杨主任。杨主任和她们每人跳一曲后,就不找她们了,专和小杜跳。见杨主任跳得高兴,徐局长让舞会延长了半个小时。舞会上的事,叫孙仲望和华文贤的眼睛看得好累。华文贤说“有空我也来学一学。”孙仲望说“不怕你媳妇打断你的腿?”华文贤不作声了。往回走的路上,大家仍说跳舞的经验,都说杨主任和小杜的慢三、慢四跳得有味极了。华文贤不知怎地改变了态度,厚着脸,凑到毛主任身边去和他说话。没人理睬孙仲望。

杨主任一走,他们就忙了起来。华文贤找徐局长,提出要毛主任参加修改。徐局长问孙仲望有没有把握高质量地拿下这剧本。孙仲望本来恼火华文贤这么自作主张,但见徐局长一点不拿架子,亲自来和自己商量,就同意毛主任参加进来。徐局长高兴地说,人多力量大。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你们这样做我就放心了。

毛主任一下子来了劲,将两人间换成三人间,自己也搬到招待所里住下。还买了一条阿诗玛送给公安局管档案的人,借了一堆所谓死亡档案出来。

孙仲望翻开第一个卷宗就叫开了蹊跷,说“怎么这样将人命当成狗命,为了不能穿裙子就自杀。”华文贤和毛主任接过去一看,卷宗记载的是,县一中高(二)班一名女生,因大腿长得不好看,不能穿超短裙而跳楼自杀。三人惊奇一阵就过去了,因为这是不能写进剧本里去的。

看了一整天卷宗,竟没有一个中意。毛主任有些失望,想了想,问“你们在乡下,听没有听说比较奇特而又动人的死法?”孙仲望摇摇头说“乡下人好死的不说,歹死的,除了暴病以外,全是喝农药,上吊和跳塘,平常得很。”华文贤忽然问“听说去年县文化馆一个搞创作的人死时,情景动人得很,好多人哭了。是怎么一回事,能不能写成戏呢?”毛主任说“你说的是老谢!他真是个拼命三郎,长年累月趴在桌子上写,三餐饭都懒得做,就买了些饼干放在手边,得空就吃几块,造成长期营养不良,几种病一齐发作,几天工夫就死了。大家哭是哭他的才华!”孙仲望说“吃饼干会死人?乡里好多人临死前,就盼能吃几块饼干呢!”说着话,孙仲望突然想起一件事“有了!上个月十二号的报纸上,不是登过一篇文章吗?那个冤死人的案子,西河镇的人看了没有不掉眼泪的!”华文贤也想起来了,连声说好。毛主任叹了一口气说“那故事好是好,可不能写。”孙仲望不理解“党报上登了的事,怎么不能写呢?”毛主任说“没有说不让写,可我们没有必要去捅那个马蜂窝。”

忙了一整天,一点结果也没有。按徐局长的要求,今天必须将方案拿出来,明天开始动笔,最迟半个月后上排练场。进程没达到,毛主任有些焦急。

吃晚饭时,毛主任的媳妇和儿子又来了。华文贤不知什么时候搞清楚的,将那小孩叫作阿敏。阿敏还是不让孙仲望和华文贤吃他家的菜,连他不吃的豆腐也不能动。孙仲望和华文贤只好耐着性子,等阿敏吃完了再吃。阿敏忽然来了兴致,非要孙仲望吃他剩下的肉骨头。毛主任的媳妇好言劝了几句,阿敏不依,说爷爷总是啃他剩下的肉骨头,爷爷像他,他得代爷爷啃。阿敏的小手死死指着孙仲望。孙仲望脸胀得通红。华文贤见状忙插进来,说华伯伯是条大黄狗,最爱啃骨头。说着,边汪汪叫,边用嘴去叼桌子上的肉骨头。阿敏咯咯笑起来,要孙仲望也这样。孙仲望怄得手发抖。毛主任过意不去,轻轻一拍桌子,说阿敏,你太不像话了。阿敏一扔碗筷,哭了起来。毛主任的媳妇嚯地站起来,抱着阿敏往餐厅外走,边走边说,小孩才五岁,未必你也是五岁。这话像是说毛主任,又像说孙仲望。毛主任起身去追。

孙仲望再怄气也不会不吃饭,而且越怄气越是多吃些。华文贤也在拼命多吃。杨主任在这儿时,他一直憋着性子,不露出馋相来。现在桌上就他俩,就什么也不顾了。孙仲望见他老是吃肉,就说“你不是爱吃骨头吗?”华文贤一笑“那是和阿敏逗着玩。”孙仲望摇摇头“文贤,我见你两天变得厉害,前后成了两个人。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华文贤说“你是不是见毛主任和我亲热些,就吃醋了?”孙仲望说“我俩都是一样的人,吃哪瓶子醋哟!可我们和他们不一样,我们是被领导,他们是领导。”华文贤说“我和你也不一样。”孙仲望说“哪一点不一样。”华文贤说“反正不一样。”

旁边桌上,服务员将空碗空碟子扫得当当响,他们赶紧喝了半碗汤,起身离开桌子。

他们并不急于回房间,出了招待所大门,往街上溜达。城里的女人不怕冷,都快冬天了,大部分女人还穿薄裙子,搽香水。边走边看,忽然看到徐局长和毛主任在路边说话。他俩就走拢去。徐局长问修改顺不顺,生活安排得怎么样。孙仲望本来准备提点意见,华文贤又把话说在前面,说有毛主任的精心安排,一切都是顺风。孙仲望再提意见就显得不团结了,他就反话正说。他说,毛主任实在太辛苦了,一点也顾不了家,害得他的媳妇和儿子,也餐餐跟着我们一起吃食堂。徐局长听了这话,立即看了毛主任一眼,将毛主任的头看低了下来。徐局长将日程安排重申一遍后,就走了。

毛主任依然到招待所里睡。他惦记着剧中人怎样死最好,怎么也睡不着。孙仲望和华文贤没有着这个急,头一挨枕头就睡着了。

半夜过后,毛主任将他俩唤醒,兴奋地说“我想到一个好点子了。在最后一场里,让剧中人一个接一个地死去,只剩下那个女婴——在一片漆黑中,一团红光罩在襁褓之上,什么音乐也没有,只有那一声声啼哭!”孙仲望说“那怕不行,为了一点小事死那么多的人!”毛主任说“正是这样的效果。谁也料不到,这么一件小事会酿成这大一场悲剧。”华文贤说“这点子太好了,梅兰芳和严凤英也想不出来。”孙仲望仍在犹豫“我看还是不行。都死了,剩下一个婴儿谁养呢,这不是等死,不等于斩草除根成了绝户吗?”毛主任说“这你就外行了;这叫象征!女孩象征纯洁,象征生命,象征明天,就是说寄希望于消灭了愚昧的崭新的明天。”孙仲望固执地说“我不同意这样。”毛主任变了脸。华文贤说“孙仲望,你别固执,这又不是你的私人财产。”

孙仲望不吭声,起身去卫生间解大手。许是心里有气,脚下重了,刚往抽水马桶上一站,抽水马桶咣当一下裂成两半,孙仲望重重地摔在地上,同时下意识地大叫了一声哎哟。

华文贤闻声冲进来,一把将他拉起来。毛主任阴着脸说“谁叫你犟,报应。”外面有人敲门,开开后,是服务员。服务员探明是怎么回事后,指指门后贴的旅客须知,要孙仲望照价赔偿。孙仲明听到要他赔两百块钱,脸都白了。他捂腰趴到床上大声哼叫着,任凭服务员怎么催促,他一声声叫着,像没听见似的。毛主任在一旁说“现在装孬了,怎么不犟下去?”服务员知道毛主任是头儿,将目标对准了他。要他先替孙仲望垫付赔偿金。扯了半夜,毛主任的瞌睡来了,他打了一个哈欠说“算了,不扯了,等我们走时,你将它算进住宿费里。”

走的走了,睡的睡了,孙仲望歪在沙发上,直到天亮也没睡着。他腰没摔痛,屁股摔痛了却是真的。

天亮后,毛主任一醒过来,孙仲望就讨好地对他说“毛主任,我想了一夜,想通了,还是你设想的那个点子最好!”毛主任一点不领情“我们是二比一,你不合作也不怕。”停了停又说“你还是去想抽水马桶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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