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空之上,一阵冷风扫过,半边残月从云层中溜了出来,凄冷的照着大地。两道从万家屋檐之上闪过的人影悄悄摸到了穆府,匍匐在庑殿顶上,朝下探去,见位数位穿着青衣的家丁抬盏拎灯笼寻走,正殿前,宾客寒暄,鼓乐喧天,歌舞升平,一副杯盘狼藉的模样。
李忘尘一身青灰布衫,绾发于顶,眸子明亮干净,潜伏在房顶之上,还不忘提起手中的水囊大抿了几口。洛羽着一身清新脱俗的墨绿色长裙,娇颜若桃李,朱唇绛脂,楚楚动人。白色丝带将黑亮的头发扎成发髻立于头顶,一双眸子晶莹如玉,仿佛是大海翻卷起来的浪珠,无时不刻不透露着灵动。
她二人进城并没有立即赶往穆府,而是先找了一家店,脱下厚重的盔甲,换了这一身干净的衣服,才偷偷摸进穆府。要在这危机四伏的穆府刺杀薛平之,并非一件容易之事。但这家伙在来之前,又打了满满的一水囊酒,边喝边走,似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一般,这让洛羽感到很奇怪。
以他的说法就是打架之前先喝足,打起架来更加精神!
“这穷酿的烈酒真是辛辣,但此盏碰来,怎地这般痛快。酒虽烈声却酣,胜比富贵门户挑片开瓷之声,与那市井之间吆喝声一同韵味啊!”
“劣酒烈心田,犹如山野村姑,俏皮可爱,又小家碧玉,人人欢喜。好酒若大家闺秀,蕙质兰心,却目空一切,嫌避白丁也。”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在多少雅人墨客的眼里,酒亦甚得人心,小雅沽情,大雅。可叹在下学疏才浅,不识酒的文化,此番痛饮,只是为了消愁罢了!”
“黄兄过谦了!酒也,居庙堂之高则祭天合人,处江湖之远则畅舒胸臆,不可概论小雅大雅之别。”
……
脑海中不断浮现二人午时之间还坐在一块儿大论酒的滋味,各抒己见,推杯换盏,其乐融融。此刻,他喝酒,也只为了消愁罢了。
无人知会,他此刻的心情并不好受,哪怕是杀了薛平之,黄彦朝也不会再活过来了。
这酒啊,此刻喝在嘴里,又是别一番滋味在心头。他才知晓,与酒承性,根本论不出一个真正的道理。
处在哪种状态之下,喝的是哪种心情,品的,仅仅只是“红尘”二字,而这“红尘”二字,却又包罗万象,日新月异,令人无所适从!
一入红尘百事悲,与酒寒暄不过是无奈之举罢了。
如今喝酒的滋味,是好友生死之别的滋味,懂的,也只有他一人。
一旁,洛羽睁大了水灵灵的眼睛,好奇似的瞥视着酒过三巡的宾客,又扫过玉盘盛珍羞、琥珀光杯的酒桌,终于瞧着了薛平之和归云二老的身影,微微扭头,瞅了一眼喝得满脸微红的李忘尘,轻轻拍了他一下,将手中的灵影鞭取下,就要往地面落去。
李忘尘却在此时及时拉住了她的手腕,目光淡淡的将整个灯火通明的穆府环顾了一遍,小声道:“先别急着动手!薛平之杀了黄兄,必然对我二人有所防备。你看这穆府到处欢声笑语,极为融洽,偌大个穆府,竟见不得一个士兵巡逻,此事定有蹊跷,再观察观察。”
他将水囊环挂腰间,抬起犀利的眼睛,仔细打量着穆府的每一个可以隐蔽的角落,嘴角渐渐勾起一道意味深长的笑容。
“丫头,你累吗?”
李忘尘将身子翻了过来,单手枕着脑袋,望着天空的半边残月发着呆。
洛羽疑惑的望了他一眼,道:“不累!”
李忘尘轻轻扭头,认真的说道:“薛平之的十万大军就在城外,这府内更是危机四伏。我们想杀他,他何尝不想灭了我们?既然如此,咱两就跟他玩个猫捉老鼠的游戏!”
洛羽眼睛一亮,双眼泛珠,拾起兴趣问道:“怎么玩?”
“会弹曲子吗?”
李忘尘诡异一笑,在这个好玩的小丫头面前卖起了关子,侧着眼睛看向檐下走进房中的一个淡云苏纱的蒙面女子,那个女子的手中,还抱着一把汉筝。
“师尊教过一些!”
……
夜下,魏不归喝得醉醺醺的,蹒跚着步子去入茅厕。
东房一间贴满喜联的盈柱旁,两个丫环躬身守在门外,门户紧紧闭着。里面,纱幔低垂,烛火幽营造出朦朦胧胧的气氛,四周石壁全用红色锦缎遮住,就连室顶也用绣花毛毡隔起,上面附着的金碧锦绣,反射出耀目的光彩,既温暖又温馨。陈设之物也都是新婚闺房所用,极尽奢华,精雕细琢的镶玉牙床,锦被绣衾,帘钩上还挂着小小的香囊,散着淡淡的幽香。
穆易慈刚出浴,换了一身洁白的轻纱,将妙曼的身姿裹在里面,若隐若现,实在勾人。身上散发出一股醉人的清香,让人浮想联翩。她端坐在桌前,大宣炉里一炉好香的烟气,袅袅不断的上升。垂泪的烛火似郁结的丁香花,映着穆易慈那张精巧细嫩的脸蛋,她的眉头微微蹙起,纤细的十指紧紧握着手中的玉杯,嘴角的笑容如同一道道利刃切割,诡异又毒辣。
放下手中的杯子,她轻轻起身,将门打开对两个丫环唤道:“我出去透透气,别跟来!”
东房之外,自有一座后园,遍种奇花异草,十分鲜艳好看,知是平时游赏之处。更有花树十六株,株株挺拔俊秀,此时春中,白日大雨下了一天,风动花落,千朵万朵,铺地数层,唯见后庭如雪初降,甚是清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