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了点头,“我知道。”
她拧了眉,“芾甘。”
他看她。
“你和阿姨,那么难过的关口,你都过来了。”心里那钝钝的疼在慢慢变的尖利,她尽量语气和缓平整。
那些痛苦纠缠的过往,她不愿忆及一丝一毫。那是伤痕,阴天下雨的日子,会疼;不小心触到,会硌。可那也是不能回避的东西。他清清楚楚的告诉她的,他不恨他们,他不能、也不愿恨,也不让她恨。她明白他是想让她痛的轻一些。她在努力,那么,他呢?
他知道她的意思。他的棠棠,真善良。眼眶在发酸。他克制着,不让自己显出脆弱来。他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芾甘,我不是关心她。我只是关心你。”她听得到自己的心在咚咚的跳,可即便是这样,她也要说出来,“阿姨,这些年,我从未见她遇到什么事慌乱过。可是芾甘,今晚她给我打电话。”
芾甘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她要找你,找到了我这里。我就知道事情一定很严重。告诉我,你怎么了。”
“棠棠……”
“告诉我,你怎么了。”她又重复了一遍。
他转开了脸,看向窗外。
他就这么着,已经坐了一天,就在这里,这个地方,看着人来人往,浮云一般。他也像那浮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她静静的等着他开口。
可是他不说。
看着他的样子,心里渐渐的生出一股子难过——什么都不说,什么都自己扛着,让人担心,是吧?
“芾甘,你说话。如果不想说,你至少也得回家去。你知道,找不到你的人,是种什么感觉?”
那是在漆黑的夜里,摸不到脚下的路,觉得自己随时都要跌倒,随时都会坠崖,随时都会粉身碎骨。只因为找不到你,只好逼着自己往前走。在心里,相信往前走,再走一步,说不定就有一盏灯,说不定你就在那盏灯下。
芾甘,你不要再这样。
你别对我这样,也别对其他人这样。不管是谁,不管是阿姨,志嘉……她胸口一滞。细细密密的痛卷了过来。
“棠棠,那个,不是我的家。”他的声音轻飘飘的。
李尧棠摒住了呼吸。
“以前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是。”
“芾甘……”
“棠棠,”他转回脸来,“棠棠,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在这里,已经坐了十四小时又二十四分钟。我抽了一盒烟,喝了十一杯咖啡。这里的侍应都换了两班,看着我的眼神已经开始怀疑我是不是有毛病。你刚才,在那边站了好久……一定是和侍应生谈过了,所以你拿过来的是清水和蛋糕。你知道,我不喝咖啡的,一杯咖啡会让我一整晚睡不着觉。你还担心我没吃东西。棠棠,十一杯咖啡,足够我保持头脑清醒。所以,我知道我现在突然的心跳紊乱,大概是因为什么。”
他静静的看着她。
“你说,芾甘,你等我。你让我等你……”
“芾甘。”她打断了他的语无伦次。是什么样的心慌,能令他如此混乱?“到底出了什么事?”
好一会儿,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放在桌子上。
“是,我从来没期待过的事情。”似乎是想了一想,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来,端详了一下,和先前那一张摆在一处,“还有一张呢。”
李尧棠疑惑的拿起来那两张卡片,英文的,看得出来是一男一女,头衔和职业都很普通,医生,和工程师。她看不出什么。
“这两张卡片,代表了我生理学上的父母。”
李尧棠捏住那两张卡片,真的呆住了,她低低的“啊”了一声。
“芾甘……”
“棠棠。”他摇着头,“拜托你,别安慰我。”
他受不了。此时,他甚至不能看她的眼睛。如果她眼睛里是怜悯,他真的受不了。
当妈妈告诉他,他的亲生父母回来找他的时候,那一刻,他以为妈妈在跟他开玩笑。可是不,这不是能开玩笑的事。妈妈也不爱开玩笑。妈妈说,芾甘,要不要见他们,由你自己决定。他们,对你是犯了罪的,要不要宽恕,芾甘,这是你的权利。你要去,妈妈支持你;你不去,妈妈也理解你。只是无论如何,妈妈要你知道,你永远都是妈妈的儿子。
永远都是吗?
他怎么觉得,自己好像,被再一次的抛弃了?
也许,在很久以前,他已经有了这个想法。但是他不愿承认。因为如果那样,他在这个世上,就真的是个孤儿了。要孤孤单单的,一个人走,他有些怕。
他眼前有些发黑,他闭上眼睛。
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他的手;她的手,握的很用力,想要拉他起来。她手劲儿其实挺大的。弹钢琴的手。以前,偶尔给他来个爆栗,他的额头会疼半晌。她这么牢牢的握住他的手,他觉得安定。他抬起眼来,看到她的眼睛,没有,没有怜悯,没有悲伤,有的,只是关心。
李尧棠站在芾甘身边。他的头,齐着她的胸口。她很想这样抱抱他。可是她不能。拉住他的手,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了吧。他抬起头来,她看着他的眼睛。
“你想去见他们的,对不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