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朔风劲吹,彻骨的寒。
后院某间房中,远离推杯换盏的人声,此刻显得有些寂静。
男孩的身上披着棉被,青紫的嘴唇依然发抖,一瞬不瞬地盯着裴琅。
裴琅收回搭在男孩脉上的手,松了一口气,随后从男孩的怀里抽出一枚玉符,便是从厅中就注意到的那一抹翠色。
这玉符是一块山水牌,雕刻青松飞泉,流水中有几人闲情乘舟。
男孩一愣,正要抬手去抢,却听裴琅问道“是谁叫你来的。”
男孩不作回答,手上动作不停,只反问,“这是裴家庄吗?”
“是,我是裴琅,我猜你是来找我的。”
裴琅见男孩依旧试图从他手里夺过玉符,干脆用袖子擦干净玉符上的污迹,顺势揣在了自己的怀里。
“我……我姓方,我叫方听风。”男孩见夺不回玉符,怒视着裴琅。
“医圣方家的小少爷。”裴琅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方家被称为“医圣”,以悬壶济世为根本,向来看不起使毒制毒的裴家。
裴琅对此倒是不以为意,在他眼里,裴家并不行恶事。只要不行恶事,医者毒者,祖传手艺罢了。
只是方家自家主方天宇继任以来,总是将裴家视为邪魔歪道,使得两家逐年交恶。
到如今,几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境地。
——原本裴琅上任之后,打算跟方家修复关系。毕竟师姐苏袖嫁入方家,他本以为这件事,做起来应该不难。
裴琅继续问道“那你说说,你一个方家的孩子灰头土脸地跑到我们裴家做什么?难道你爹方天宇没跟你说过,少跟裴家打交道?”
方听风倔强地抿着唇不吱声,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裴琅只好寻了块干净帕子,给他擦泪,同时放缓了语气,“跟叔叔说说好不好。”
裴琅有照看裴轻舟的经验,哄孩子倒是有一手。
方听风闻言,表情没有过多变化,眼泪却不受控地往下淌。
“我……娘让我向北走,”方听风嗫嚅着,“她说让我到裴家庄找、找裴琅。我的马,我骑不好,半路上它跑了。”
“我娘……还有爹……”方听风忽然停住了。
他用手背抹了抹脸,缓缓地坐直了,眼波明灭不定,声音虽有一丝颤抖,但声调铿锵,“裴庄主,有一伙人冲进了方家,杀了许多人。我娘叫我来找你,你能否帮我报仇?”
裴琅猛地一震,双目如剑,急急地问道“那你娘呢?”
“我不知道。她送我出府,就转身回去了”方听风低下头去,随即感受到肩膀上的压力。
原来是裴琅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裴琅也垂着头,估摸着刚刚方听风的话中有多少分量,半晌才叹道“很快我们就都会知道了。”
“爹——”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长音还未落,便见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踉跄地跨过门槛。
那女孩头戴一顶雪白的小毡帽,裹着好几层棉衣,像个小熊似的厚实,体态却肉眼可见地轻盈。
蹦跳着来到床边,“爹,你在做什么呢,舅爷在大厅里骂人了,他让我来问问你还懂不懂规矩。呀,床上是谁啊,他没事吧?”
裴琅笑了笑,起身将小女孩捞在怀里,“舟儿,随他去吧。这夜啊,太长了,别着急。”
裴轻舟不安分地扭动了片刻,从裴琅的怀里挣脱了去,一屁股坐在床沿上,眨着一双妙目,好奇地打量着方听风,又问道,“你是谁呀?”
方听风头一回被人这样瞧,突然背过身去擦了擦眼睛,一并将脸上的雪水和泪水捺干。回过身的时候,越过裴轻舟的窄肩,瞥见门外无边的夜色,“我叫子夜。万子夜。”
风雪掩去了叫做方听风的孩子,从此世间只有万子夜。
裴琅心道这小子怪机灵,作为方家死里逃生的少爷,隐姓埋名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便附和道“是啊,这孩子叫做万子夜,今后就与我们住在一起。”
裴轻舟歪着头笑了,笑作那迎春的鸟儿,化雪的溪。她的脸蛋红扑扑的,伸出双手去握万子夜,手心跟小暖炉似的,让万子夜冰冷的手产生依恋,不舍得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