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阿九登基已经八年了,她的首辅小谈大人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了,只是他依然没有娶妻生子,他身边出现过的女子就是他那位千里迢迢找到京城来的表妹,但也只是昙花一现,连个小水花都没泛起来就消失了。
阿九曾八卦的问起他把小表妹怎么了,还开玩笑说是不是毁尸灭迹了。
谈林很无奈的瞥了一眼阿九,一句话都没说。
阿九可为谈林的个人大事操心了,谈林是她的第一心腹,是她最信赖的重臣,可偏偏这个重臣是个光棍,她这个帝王都跟着脸上无光啊!
保媒拉纤的事她也没少干,但凡知道谁家有待字闺中的闺女,她都想着给谈林保媒。你说她容易吗?可谈林呢?一直都是那幅死样子,这个不行,那个不行,反正就没有入他眼的。
把阿九给气得呀,恨不得能直接赐婚。可这不是害了人家姑娘吗?阿九咬牙切齿问他,“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你说出个标准来,朕照着标准给你找。”
谈林一脸无奈,“圣上,臣不成亲没妨碍当差吧?”
“是没妨碍。”阿九翻着白眼,“可是你妨碍到朕了,朕一想到朕的首辅大人是个光棍就心情不好。朝臣都怀疑你,小谈首辅是朕的禁脔,你严重妨碍了朕的清誉。”
谈林惊讶了一下,随即便面色如常,道“圣上,臣不在意名声。”
“可是朕在意!”阿九忍不住暴走,这人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禁脔?朝臣还真敢想,她可不愿意担这个虚名。
“圣上您也不吃亏呀!”谈林一副不明白的表情,“清者自清,圣上,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见圣上越来越黑的脸,谈林果断地换了副口吻,“圣上,是那位大臣在背地里瞎逼逼?您跟臣说,臣去对他进行关怀的教育。”
阿九深吸一口气,“小谈首辅,朕的耐心是有限的,朕给你下最后通牒,你立刻马上赶紧娶个夫人,朕可不陪着你一起丢脸。”担着虚名也就罢了,若是传到宁非的耳朵里多不好?毕竟他现在在外征战,一个分心兵败了算谁的?
这小谈,啥都好,就这点不好,这不是给她添乱吗?他是又能干又有男人的成熟魅力,可她已经有她家小狼狗了,她一点都不想和他传绯闻好么?
谈林更无奈了,双手一摊,道“圣上啊,光是朝政就够臣忙的了,臣娶了夫人也是扔在后院,还是不要害人家姑娘了。”他是一点都不觉得自己需要个夫人。
“难道你就不要子嗣了吗?以后你小谈首辅身后连个供奉香火的人都没有,你愿意做孤魂野鬼?”阿九这个骨子里的现代人说起子嗣香火传承来也头头是道。
“这个圣上放心,臣老家还有兄弟,大不了过继个侄子就是了。再说了,臣为圣上您鞠躬尽瘁,又对太子有教导之情,圣上您忍心不管臣的身后事?以后太子殿下祭奠您时顺便给臣烧把纸就行了。”谈林看得很开。
“朕忍心。”阿九又想磨牙了,“朕十分忍心看着你身前一点供奉都无,朕特别忍心看着你当孤魂野鬼。”娶个夫人就这么难吗?这么难吗?只要他小谈首辅露个口风,满京城多得是闺秀哭着喊着嫁给他。可这人怎么就这么别扭呢?气死个人了。
“圣上,做人不好这么小气吧!”谈林看着圣上火冒三丈的样子,不由打趣道。
“朕小气?”阿九指着自己的鼻子简直不敢相信她的耳朵,还有比她更胸怀宽广的帝王吗?真的好想把这货拖到午门斩首啊!
“小谈首辅,你不会是好龙阳吧?”阿九突然道,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这些年也不是没有大胆的姑娘主动向谈林示爱的,甚至连做妾都愿意,更有不少大臣主动想把闺女许配给他,可他一个都没心动。他的身边用的也是小厮,府里根本就没有大丫鬟的存在,他府上女性奴婢要么是五大三粗的婆子,要么是洒扫的粗使丫头。更没听说他有什么红颜啊知己啊甜心小心肝。
难道他真是断袖?阿九打量着谈林的目光闪烁起来。若真是,那还真挺让人同情的,她对同性恋并不歧视,只是觉得谈林这样未免有些可惜了,至于可惜什么?一时半会还真说不清。
“圣上您想多了!臣不好龙阳!”谈林被阿九的目光瞅得有些窘迫,他怎么会好龙阳的?圣上这想象力也太丰富点了。
阿九点头,“懂,朕懂,喜欢男人也没什么,小谈首辅不必为此感到自卑,朕不会看不起你的。”阿九一反之前的生气安慰起谈林来。“你不娶便不娶吧,不过朕觉得即便好龙阳也不耽误你娶妻呀,要不朕帮你张罗张罗?放心放心,保证人家姑娘心甘情愿。你好歹是一朝首辅,还是有个夫人计较好,也能帮你打理中馈交际不是?”
那欲盖弥彰的样子让谈林好气,咬牙道“臣说了臣不是断袖!”
“不是,不是,朕知道你不是总行了吧?”阿九忙安抚,喜欢男人到底不是件光彩的事,男人嘛都是要面子的动物,小谈首辅再能干也还是男人,她都明白的。
谈林烦躁地翻了个白眼,目露凶光道“臣是不是喜欢男人圣上要不要试上一试?”
阿九一怔,见谈林神情不像作伪,便道“你真不是好龙阳喜欢男人?”
“真不是!”谈林十分肯定的点头,他自己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他自个不知道吗?
“你既然不是断袖为何不娶亲?”阿九拍着桌子怒道,“赶紧出去,朕现在心烦,不想看到你。”不是断袖早说啊,害她浪费感情。
被骂的谈林摸了摸鼻子,“那臣告退,还有些折子没看完,臣回去看完,再拟好条陈呈上。”心里却在想圣上是不是太闲了点了,不然怎么就总盯着他的婚事不放呢?
“不用,朕觉得打明儿起给你放假了,何时寻到了意中人何时再来上朝吧,免得你将来埋怨朕耽误了你。”阿九凉凉的声音传来。
谈林脚步顿了一下,又继续往外走,圣上果然是太闲了啊!即便圣上愿意看折子了,他求之不得呀。许久没出去浪了,正好趁机出门走走。
又是两年过去了,兜兜太子已经七岁了,小谈首辅的后院已经空着,还是没有女主人。
一年半前,尧国兵败如山,国破。宁非又用了一年半的时间拿下了东瀛。
春日,草长莺飞,桃红柳绿,黑色的燕子在房梁上呢喃,空气中氤氲着花草的芬芳。和风似那情人温柔的手,拂过大地,拂过脸庞。
大燕帝都万人空巷。骠骑大将军徐宁非出征四年,破包括东瀛在内的三国,班师回朝。
四年可以多大程度的改变一个人,
阿九出征的时候还是二十六岁风华正茂的青年,归来时征尘满面,恰是而立之年啊!
他的颌下如其他男子一样蓄了短髭,身上自然而然便散发着凛冽之意,那是万人阵中,真刀实枪踩着万人性命才磨炼出来的杀意。
阿九端坐在龙椅之上,只觉得下面那凯旋而归的将军,与她记忆中的情郎,一时竟无法重叠。目光触及他颌下的短髭,眉头不由皱了皱。
内官当殿宣读了封赏的圣旨,大燕朝自立朝二百多年,徐宁非是第一个以军功两次封侯之人。受封的不独宁非一人,还有追随他一起征战建功立业的儿郎。受封的男人们莫不是意气风发,人生的荣光在这一日达到了新的巅峰。
下面为首的那个男人行过大礼谢过君恩,抬起头来,那眸中目光,还是阿九熟悉的那般炽热。她这才终于再次将两个人影重叠起来。
宁非目光炽热的注视她良久,才看向她的身侧——兜兜太子穿着大礼服,规规矩矩坐在她的身侧。
阿九顺着宁非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身侧,才发现纵然宁非的面孔变了许多,可是这样一看,还是只一眼就能看出兜兜与他之间的血脉相连。面孔那样的相似,目光那样的神似。
兜兜知道下面那个受封为镇北候的男人就是他的生父。他一直都知道他的存在,母皇也好,老师也好,身边的宫人也好,都会告诉他,提醒他,以免他因为年纪的缘故,把久不相见的父亲给忘了。
怎么会呢?他都已经七岁了!
七岁的兜兜已经很有些太子的样子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活泼爱笑,跟个小大人的日日本着脸,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教导的老师们都夸他沉稳,颇有君子稳健之风。他跟阿九学这话的时候脸上得意一闪而过,倒让阿九觉得好笑,孩子毕竟还是孩子,天性是压抑不住的。
到了兜兜这个年纪,已经不再喜欢跟身边的宫女和女官一起玩了,他甚至理都不理他那两个女伴读,即使她们读书十分努力,功课也很好,脾气性格更是乖巧。可是兜兜就是不爱理睬她们,他觉得自己和她们不是一个国的。
他也不太和他的男伴读一起玩耍了,他觉得他是太子,不能天天想着玩乐,他要好好读书,好好学习治理国家的本领,母皇太辛苦了,他要快快长大替母皇分忧。
但他喜欢看他们玩耍,也喜欢听他们讲宫外的那些事,或是他们家中的那些事。他发现他的“家”里人真少,只有母皇、皇祖母和他三个人。而他的伴读们的家里,都是父亲母亲,兄弟姐妹,叔叔伯伯,堂兄弟姐妹——人又多又热闹。
兜兜很快就发现,每每说起自家的事,他们最常用的开头便是,“有一天,我爹爹——”我爹爹送了我一套亲手雕的木偶,我爹爹带我去城外骑马了,我爹爹给我扎了一个风筝,我爹爹归家给我捎了一箱子的礼物——
兜兜十分羡慕,这个时候他开始意识到,在他的生命里缺少了一个重要的人,那就是他的父亲,会带着他骑马,会给他送礼物的父亲。高大慈祥又无所不能。
他当然也是有父亲的,但他的父亲出征在外,在为母皇和他开疆拓土,他已经去了好几年了。
兜兜以前没有这种感觉,以前他觉得他有母皇就好,他的母皇威严尊贵,无所不能,所有人都匍匐在母皇的脚下。
可是现在他就开始羡慕了,羡慕爹爹陪在身边的伴读,他开始渴望父亲能在身边,他渴望与成年男子多相处,体会父亲的感觉。
可宫里他能经常接触到的成年男人除了侍卫,便只有他的老师们了,他的老师们多是年纪很大的,有的胡子都白了,唯有年轻的小谈首辅最符合他对父亲的想象。于是兜兜最喜欢和小谈首辅呆在一起,在他的课堂上兜兜是最认真的,背书的时候小胸脯挺得可高了,若是小谈首辅夸奖了他,这一天他都会很高兴。
即使休息的日子他也会拿着各种问题跑去内阁请教,小谈首辅说的话他都无比信服。
兜兜还有两位武师傅,一位姓戚,一位姓黄。他们都可厉害了,黄师傅能拉开很大很大的弓,射天上的飞鸟百发百中。戚师傅能单手托起一尊石狮子,还有那腿,能把一块巨石踢成碎块。无论是黄师傅还是戚师傅都十分喜欢他,和他说话特别亲切。
可是他们的年纪都大了,胡子都老长了。他的父亲不该是这样的。
父亲是什么样子的呢?兜兜想了许久,觉得父亲应该有小谈首辅那样端正的相貌,有黄师傅和戚师傅那样强健的体魄,反正在他的梦里,父亲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这种想象一直维持到兜兜终于亲眼见到了阔别了四年的父亲。他的父亲,是骠骑大将军,是新封的镇北候徐宁非。他生得高大伟岸,长得比小谈首辅还要好看。
兜兜这一天,觉得自己七年的人生忽然就圆满了。
这一日宫中设宴,是为庆功。
骠骑大将军这一次远征,连灭三国,使大燕的版图又向东扩了三寸。连国力最强的尧国都臣服了,还剩下的那些小国不值一提了,横扫天下是迟早的事。阿九,迟早将成为天下共主。
庆功宴从中午直到晚上。午间还是正宴,朝臣都恪守礼仪,规规矩矩。到了晚间,阿九笑与众人道“不必拘束,大喜之日,必得尽兴。”
正宴变成了酒宴,声乐丝竹,美人起舞。气氛达到了空前的热烈。
阿九悄悄离席,宁非也跟着离席。
谈林斜睨二人背影,眸中五分醉意,三分担忧,还有两分——是期待。
骠骑大将军徐宁非出征四年,圣上便独守空闺四年。
她是君王,她拥有大燕。她亦拥有骠骑大将军,却并不被骠骑大将军所拥有。在情事上,她当是不被束缚的那一个。这是上位者的特权,是君王的特权。
她纵是有别人,也没人会因此指责她,甚至朝臣会忙不迭的挑好了人进上请她享用。在这件事上头,朝臣的看法是一致的,大燕皇室凋零,圣上若是能生上七八个皇子才好呢。
徐家已经没落,便是徐宁非自己,又敢说什么?又能说什么?
可圣上没有。
他是知道的,即便朝臣都在暗戳戳的猜测他是圣上的禁脔,但他清楚的知道圣上从来都没有动过这样的心思的。有时他甚至会想,若圣上真对他起了这样的心思,他应该怎样?是从了呢?还是誓死不屈?
哈,别开玩笑了!还誓死不屈呢,人家圣上压根就没多瞟过他一眼。
这样的圣上,在见到阔别四年的情人时,她的脸上带着笑,她的眼睛里带着笑。她看徐宁非的目光和她看别的将领的目光是不一样。
谈林于是恍然。于是开始担忧,掌控着大燕七成兵马的徐宁非是否还依然如旧?若他生出野心不愿再只是太子生父,圣上如何钳制?品尝过至高权利的徐宁非是否还能坚守本心?这些念头如走马灯一样在谈林的脑海中闪过。
直到在大殿上他看到徐宁非望着圣上那炽热的目光,那裸不加掩饰的热烈啊!谈林悬着的心才放下一些,只是不知圣上的柔情还能否困住已经生出双翼的徐宁非啊!
这样的一个庆功宴上,小谈首辅忧心忡忡。
宁非跟着內侍前往阿九的寝宫,他喝了一些酒,但脑子还一直保持着清醒。分别四年多了,再见她的头一晚,他不想大醉度过。
他自觉身上酒气重,便让內侍先带去重新洗漱了,他还让內侍给他寻来了剃刀,将蓄了三年多的胡子都刮掉了,光滑的下巴让他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
他只比阿九小一岁,之前留着胡子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成熟一些震慑全军。可是回来一见阿九,她的模样看起来跟他走时几乎没什么变化,哪里像三十一岁的妇人。
三十一岁,有些妇人已经做了祖母。可阿九看起来却还像二十五六的模样。
他也看到了阿九身边的张穆雅,她比阿九还小三岁呢,瞧着却比阿九显老。他的阿九依然是那样高贵美丽,令他痴迷。
这样看起来,反倒是他留起胡子来显得老相了。
阿九曾经说过,喜欢他的身体,也喜欢他的脸。他恐自己老相了,阿九会不喜欢。虽有点舍不得留了三年的短髭,但还是——替了显年轻点吧。
收拾利落又喝了解酒汤,內侍却道“圣上吩咐,先带将军去东宫。”
七岁的兜兜太子已经不和阿九住一起了,他搬进了东宫,和他一起的还有穆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