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智捂着鼻子,一脸惊恐道“侯爷,你这是做什么啊?”
“这话,应该本侯来问你。”江平侯逼上前,几乎是指着他的鼻子骂道,“王智,你胆子不小,居然真敢把本侯关进大牢里!你当真以为,本侯不敢拿你怎么样吗?”
王智瑟瑟发抖道“侯爷,你真是冤枉我了。之前你也听到了,把你关进牢里,实在是静和大长公主的意思。咱们不是说好了,等过了这阵风头,再把你放出去吗?”
江平侯气得一拳锤过去。
他当然知道,暂时到大牢里待着,的确是事先说好的。
但被关进来后,他心里越想越憋屈——
想他堂堂陛下亲封的江平侯爷,女儿是宫里受宠的丽妃,大半生都在锦衣玉食里度过,正春风得意时,居然被迫待在这个阴暗脏乱的地方。
他需要发泄。
而王智很不幸地成为了他的发泄口。
王智眼里划过一丝阴霾,碰了碰疼痛难忍的鼻尖,嘶嘶嘶地抽着冷气。
他揉了揉手臂,走过去,谄媚笑道“侯爷,我知道你心里不舒坦。但你应该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若是被静和大长公主知道,我背地里对她的话阳奉阴违,那最终吃苦的还是我和你啊!”
“那本侯还要待多久?”江平侯满脸戾气地问他。
王智忙道“不用多久。我得到消息,过段日子,静和大长公主就要离开金陵了。到那时,侯爷就可以出去了。”
江平侯眼神幽幽地盯着他,“你最好说到做到。别忘记了,如今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不好过,你也别指望会有好日子。”
王智动作一顿,赶紧表忠心,“侯爷这是说的哪里话?咱俩认识那么多年,我是什么秉性,你还不清楚吗?”
江平侯没回答,可神色明显和缓了一些。
见状,王智又大着胆子问他,“侯爷,如今你被静和大长公主等人盯上,行动也有所不便。那账簿想必也不安全了,为了我俩的前途着想,不如就……啊……”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江平侯狠狠掌掴了过去。
“怎么?你还要算计本侯?”
王智一颗心顿时提起来,连连摇头,“侯爷误会了。我只是顾念着大局。既然侯爷不方便拿出来,那就当做我没说过这句话……”
“滚!”江平侯指着牢门,脸色阴沉如水。
王智心尖儿一颤,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直到出了大牢,他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长吁了一口气。
“大人,这江平侯真的要关在牢里吗?”师爷追上来问。
王智瞪了他一眼,叱道“你以为本官想供着这尊大佛?”
如果不是江平侯拿他私下受贿的罪证来作威胁,他也不至于倍受掣肘,不得不上了这一艘贼船。现在想要跳下去,已经是十分不容易了。
师爷却道“大人,贼船难跳,要么不跳,要么就毁了它。”
“毁了它?”
王智心中一动,想起被威胁的日子,不是没有动摇。
但他仔细想了想,又畏惧地摇头,“你说得容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本官只是个没有靠山的,这些年能在知府这个位置上混下来,全靠这张能豁得出去的脸。那位可不一样,不管是苏家还是宫里的丽妃娘娘,或者是即将攀上姻亲关系的丞相府,哪一个又是本官能惹得起的?要说毁,又谈何容易?”
师爷还想再劝,却被他压住肩膀,说道“这事儿没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你就不用管了。本官做这知府,已经有不少年头了,如今就希望能安稳度过这一遭,等日后寻个好日子辞官归隐,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他看得很清楚,这次的事情,明显是江平侯要陷害顾晏,却反被顾晏设计。
两个都是有靠山的人物,他这种小喽喽,还是靠边站比较安全。
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等王智走远后,两名狱卒互相对视了一眼,提着饭桶,一前一后走进了大牢。
牢内光线昏暗,通道幽长,偶有狱卒怒骂的声音传来,像人间地狱。
江平侯被关在最里面的牢房里,左边是个将要被砍头的死囚,正在吃最后一顿饭。
给他送饭的两名狱卒站在牢门外,偷偷地说着话——
“伙计,这里关的是什么人?”
“据说是一位侯爷,跟咱们知府大人的关系还挺不错的……”
“那为何还会被关进来?”
“我听说,这侯爷好像拿捏住了知府大人的把柄,想要借大人的牢房避避难。但我觉得,这大牢一旦进来,想要出去就难了。”
“怎么说?”
“刚才你没听师爷跟大人说的话吗?上了贼船,要么不跳船,要么就毁了这艘船。”
“你的意思是杀人灭口?”
“嘘……”
一字一句,有意无意地钻入江平侯的耳朵里。
江平侯心头警铃大作,那些话在脑海里过了一圈,突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为了威胁王智,他谎称自己手中持有王智这些年贪污受贿的罪证,逼得王智不得不配合他,三更半夜放出要犯。
可实际上,他根本就不知道账簿的下落。
如果真如这两名狱卒所言,王智对他的话产生怀疑,甚至想要杀了他以绝后患,那么,没有比在牢中杀掉一个人更隐秘的了。
关键是,这里还是王智的地盘,他算不算自己跳进火坑?
不过,江平侯也不是听风就是雨的人,对这两名狱卒的话始终都存着一份警惕之心,没有马上去怀疑起自己的“盟友”。
可当晚,他就连着遭遇了好几次刺杀,幸好狱卒及时发现,才捡回一条命。
一想到刺客背后的主使,他一颗心顿时凉了下来。
这时,那两名狱卒又在他耳边说起“王智要杀人灭口”的话,听得久了,他也开始坐立不安,连忙让人去喊王智。
这个时候,王智没空搭理他。
因为就在不久前,有人在衙门外击鼓鸣冤,状告多名朝廷官员抢劫赈灾银,中饱私囊,甚至还涉及逼害曾经的户部尚书——顾永林。
消息一出,像是长了翅膀一样,飞向朝野内外。
嘉平年间,赈灾银被抢劫,仅有一例,却差点导致当时的户部尚书被满门抄斩。
过去那么多年,京城那些大小官都还印象深刻。
由于消息从金陵方向传来,京城里的人暂时打听不到最新的进展,不少曾经与那案子有过牵连的大臣们纷纷派出快马,前往金陵一探究竟。
而此时,金陵衙门内,王智迫于百姓的压力,不得不升堂受理此案。
当看到告状之人是杜老爷,他差点就栽下了椅子,甚至顾不得百姓的眼光,直接让人把杜老爷拖到了后堂,详细地询问起来。
杜老爷只是安静坐着,什么都没说。
王智正考虑着,是否需要严刑拷打一番,衙门里却迎来了一个可怕的人——
大理寺卿,江寒舟。
他直接无视王智的存在,把杜老爷状告朝廷命官的案子接了过来,并拿到了一本罪证满满的账簿,也就是顾永林藏了很多年的那一本。
王智当场腿脚发软,怔怔地看着江寒舟手里的账簿,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彻彻底底地被江平侯坑了!
……
消息传到江平侯府上,顾晏正在给楚王的牌位上香,闻言就问半夏,“那杜老爷,当真拿着一本账簿?”
“千真万确。”半夏早已偷偷地跑出去打听,说起来抑扬顿挫的,颇有几分说书人的风采,“小姐,奴婢还听说,杜老爷状告的人,不是朝中有名望的京官,就是一方封疆大吏。也不知道他怎么有这样的本事,能拿到那样的账簿……”
顾晏嘟哝了句,“或许,我知道呢……”
突然想起来,那晚她被蒙面人偷袭,受了重伤再醒来,怀里的账簿已经不翼而飞。
她曾经问过半夏,账簿去了哪里,后来得知落在了江寒舟的手里,就没有再管下去。
却没想到,江寒舟竟会把这东西拿来大做文章,不玩则已,一玩就玩一票最大的——
直接利用她爹的账簿,掀开了多年前的赈灾银一案。
可江寒舟手下那么多能人,怎么突然就选杜老爷作为突破口?
她百思不得其解,“江大人与杜老爷很熟?”
半夏想了想,“应该……不熟吧?”
正说着,门口一暗,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顿时出现在眼前。
两人看去,却见江寒舟披着紫色披风,风尘仆仆地走进来。
他薄唇轻抿,眸若寒星,一头乌发被紫金冠束起,鬓边垂落两缕发丝,随着他的走动,发丝飘扬,像走南闯北的江湖浪子,潇洒不羁,极尽风流。
以往所见,他都是慵懒而玩笑的姿态,极少像此刻这般,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威严而凛冽的气势。若非那张脸还是那么平平无奇,顾晏二人几乎以为他被换了个人。
半夏心头一凛,顿时挺胸收腹,恭敬道“奴婢见过江大人。”
“起吧。”
江寒舟淡淡应了一声,正朝顾晏走去,甫一看到她手里捧着的香,他突然不可控制地打了个饱嗝。
正沉浸在某人强大气势中无法自拔的顾晏“……”
满腔崇拜都被这个饱嗝毁掉了!
而且,她怎么有种感觉——手里的香,突然把大理寺卿给喂饱了?
江寒舟手握成拳抵在唇边,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下嗓子,解释道“吃得有点饱……”
“哦,我懂,都懂的……”半夏夸张地喊了一句。
顾晏慢吞吞地把香插在香炉里,又拿起那块灵牌,擦起上面几不可见的灰尘。
她的小手慢慢移动着,神色虔诚而认真,像是在擦拭着什么格外神圣的东西。
可江寒舟看着看着,眸色渐沉,心里突然痒痒的。
想象着这手擦着他的后背……
这一路上的灰尘,他还可以再多吃几天!
等灵牌擦拭完毕,重新被放回原位后,顾晏才抬头看向他,“江大人不是去办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