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别苑里。
赵沉香拧眉问道“那个人是谁?”
李姑姑面容羞愧道“回禀公主,奴婢只查到那名男子早就来到金陵,并且与大理寺卿江大人、金陵神医林逸清关系匪浅。至于他姓甚名谁,奴婢暂时还查不到。”
说起来,她既是赵沉香安排在皇宫别苑的“大夫”,同时也是一名探子,专门替赵沉香打探和搜集金陵城里的一切动向。
往日,她没事就待在皇宫别苑的药炉里,一旦接到命令,就披上另一重身份。
不久前,她得到指示,要去查进出顾府的人员,很快就把目标锁定在了那名年轻的公子身上。奈何那人来去匆忙,身边又有侍卫跟随保护,她一时也近不了身。
赵沉香很不满意“李姑姑,本宫特意把你放在金陵,可是对你寄予了厚望的。结果,你都做了些什么?”
李姑姑头垂得更低了些。
赵沉香吹了吹指甲上的玫瑰描金丹蔻,语气幽幽道“之前,金陵爆发疫病,你递不出消息,还连累得本宫亲自走这一趟。若是让太子皇兄知道了,可就不是责骂那么简单了。”
“奴婢有罪。”
李姑姑顿时跪在地上,半边身子都趴伏下来,姿态低下。
“本宫再给你一次机会,”赵沉香道,“说说看,你还知道些什么?”
李姑姑身子一抖,诚惶诚恐道“公主,那名男子深居简出,并且身边随时有侍卫保护,奴婢只远远地见过一面……奴婢能画出他的画像。”
赵沉香下巴点了点书案,一脸高傲道“去画出来!”
“是。”
李姑姑起身,走到书案前,提起笔,很快就把厉文彦的面容画到了纸上。
她双手捧着那张纸,高举过头顶,呈了上去。
赵沉香接过来看了看,乍一看,觉得这人很陌生,但细看之下,又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之后她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她挥退李姑姑,又把画像递给苏晋北,轻咳了一声,问道“你可认识这个人?”
苏晋北瞥了眼,摇头“没见过。”
“那就算了。横竖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赵沉香道,“之前,林逸清给本宫把脉时,就说本宫病了太久,不一定能治好。当时你也在场,你觉得他说的话可信不可信?”
苏晋北挑眉,“可不可信,公主都会让他医治吗?”
赵沉香一愣,脸色有些难看。
若是没知道林逸清和江寒舟的关系,她肯定要试一试的。
但现在知道了,她就不能无动于衷了。
尤其是,江寒舟还与先太子有些关系,万一暗中指使林逸清动点手脚,她未必会知道。
“你说得对,”她脸上浮现一抹疲惫道,“看来,连老天都要让本宫死。”
这些年,她的身子越来越虚弱,但找遍了宫中的太医,又三番几次地让人在民间找来杏林高手,都不能治好她。
这个林神医,算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但偏偏,两人的立场是对立的!
这就很讽刺了。
苏晋北只是沉默着,没有多说什么。
好在,她也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扶着婢女的手,去内殿休息。
他没有跟进去,而是原地站了会儿,去了皇宫别苑的药炉。
药炉里,药香弥漫,四周摆设古朴而低调。
此时此刻,李姑姑正坐在院子里发呆,一看到他,连忙起身行礼。
“姑姑不必多礼。”苏晋北虚扶了她一下,面对面坐下后,才说出自己的来意,“我有些问题,想来请教下姑姑。不知姑姑是否方便?”
李姑姑连道不敢。
苏晋北斟酌道“我想问的是公主的病情。这些年,公主四处寻医问药,却始终没传来什么好的结果。如今,病情丝毫不见好转,身体也越来越虚弱,姑姑可知道是什么原因?”
李姑姑回答“苏公子,您一直都跟在公主身边,想必也听太医说起过具体的情况。若是连太医都治不好,那奴婢医术浅薄,又怎么会知道?”
“话不能这么说,”苏晋北道,“我曾听说,李姑姑长在边关,想必会更见多识广。太医说了,公主的病无法根治,只能用药吊着。有没有可能,公主的病连太医都诊治不出?”
李姑姑看了他一眼,呐呐道“的确有这个可能。”
“姑姑是否知道些什么?”苏晋北问。
李姑姑沉吟着,没有立即回答。
许是看出她的犹豫,苏晋北又说了句,“姑姑请放心。既然是隐秘之事,我自当守口如瓶。你我都是伺候公主的人,自然都希望公主能平安康顺。我这么问,也是担心自己伺候得不周到,反而害了公主。”
听他说得如此诚恳,李姑姑也放下了防备之心,谨慎地回答“苏公子,实不相瞒,当年公主生病后,早就请过太医来诊治的。但不知为何,公主只看过一次太医后,似乎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后来病情越来越严重,才开始重视起来。许是误了最佳治疗时机,治起来反而没那么容易了。”
苏晋北十分诧异,根本没想到,背后的原因竟然是这样。
他又问道“你是说,公主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患了病,只是没有去治?”
李姑姑点头。
“可是,原因呢?”
苏晋北百思不得其解。
李姑姑同样疑惑不解,偷偷地瞥了他一眼,小心翼翼道“苏公子想要知道原因,只能去问公主了。您身份特殊,前来相问,奴婢不能不说。但公主应该也不希望太多人知道这些陈年旧事,还请您千万不要对外说起啊!”
看出她的顾虑,苏晋北忙道“这是自然。姑姑不用担心。”
说着,他还起身,特意给李姑姑作了个揖,以示感谢。
李姑姑不敢受他的礼,连忙也回了一礼。
苏晋北从药炉离开后,也不急着回去,而是寻了个亭子,回想着刚才得知的一切。
他是十五岁后被送到赵沉香身边的,那时,赵沉香已经病得不轻,常年泡在药罐子里。
这些年,他也经常陪着赵沉香四处寻医问药,始终没有得到什么好的结果。
有时,他心里也滋生出一种隐秘而疯狂的想法——
若是赵沉香就此病下去,最后一命呜呼,他是不是就解脱了?
但只是想想,他便自嘲一笑,眉眼乖戾而暗藏锋芒,与在赵沉香面前的温润截然不同。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循着声音看去,却见赵沉香的贴身婢女正边走边观察着四周,似乎在找什么人。
当看到他时,婢女连忙跑过来,气喘吁吁道“苏公子,公主找您。”
赵沉香做了噩梦,醒来没看到苏晋北,突然就大发雷霆。
眼看又要摔碎一个古董花瓶,苏晋北突然出现在门口,温和一笑道“公主怎么了?”
赵沉香拿着花瓶的手顿了顿,颇是不悦道“你去哪儿了?”
“我去找了下李姑姑,顺便问了下公主的病情。”苏晋北走过去,把她手里的古董花瓶拿开,又奉上一杯热茶,温声道,“听说公主做了噩梦?”
赵沉香脸色稍微和缓了些,点了点头道“梦见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情。你去找李姑姑,她是怎么说的?”
苏晋北“李姑姑说,公主的病是小时候没及时医治,才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没想到,这句话一说出来,赵沉香的脸色骤变,眉眼间的阴鸷藏都藏不住。
“她真这么说?”
苏晋北点头,又仔细观察着她的脸色,试探性地问道“当年公主既然生了病,为何不及时医治?”
一番话,却让赵沉香红了眼。
她说“你可知道,当初不是本宫不想治,而是不能治。而且,本宫也不是生病,而是中了毒。”
苏晋北愕然,“可是,太医不是都说,您是生病了?”
“不过是一群庸医。”赵沉香冷笑,不由得说起当年的事情。
一开始,她并不知道自己中了毒,只当是生了病,去找太医医治。
太医给她抓了些简单的药,回去熬着喝。
但喝了一个多月都不见好,她的生母也即当时的容妃,不得不委托她的皇兄从宫外找些医术精湛的大夫,来给她看病。
也就是那时候,她才知道,她不是生病,而是被人下了一种慢性毒药。
她被吓坏了,想让那大夫替她解毒,却被容妃阻止。
那会儿,皇后忙着给太子选妃,根本管不上后宫的事。
那些嫔妃铆足了劲儿地争宠,各种手段层出不穷。她和母妃只是后宫中最不起眼的两人,若是贸贸然地把中毒的事情说出来,只怕会迎来更疯狂的报复。
而且,就算这次解了毒,谁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
于是,容妃从大局出发,让她先忍耐着,不得声张。
只有在难受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她才会喝点药来缓解下疼痛。
这样的情况,一直了很多年。
后来,皇后和太子死去,她的亲哥成了现在的太子,她才终于能够光明正大地解毒。
可谁知道,她身上中的是一种慢性毒药,大夫们都研制不出解药。再者,这些年,她的身子也遭受了不可逆转的损伤,竟是一直拖到了现在。
苏晋北心中复杂,又有几分震撼。
他怎么都没想到,眼前这个阴晴不定的女子,居然会有那样坚韧的毅力,熬过这么多年的疼痛折磨。
但联想到现太子的隐忍与蛰伏,他忽然就释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