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循着声音看过去。
只见一队衙门官差高举着火把,步伐整齐地朝这里飞奔。
贺同化穿着他的官服,抱着马脖子,在马背上颠着。
当靠近那辆金灿灿的马车时,他猛地勒住缰绳,下马时腿脚还打着哆嗦。
但他不敢有任何耽搁,提着官服跑上前,冲赵沉香行礼。
赵沉香帕子捂唇,重重地咳了几声,指着那些官差,不悦道“贺知府,无事调动衙门官差,你意欲何为?”
“回公主的话,下官听闻此处发生暴乱,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贺同化也是个人精,眸光扫过四周,又疑惑道“公主,您是金枝玉叶身份尊贵,怎么能看如此血腥的场面?来人啊,先把公主护送回皇宫别苑!”
话音落地,那些官差立即举着火把靠近赵沉香的马车。
他们像是受到了特别训练般,围成一堵密不透风的人墙,直接把赵沉香和百姓隔开。
赵沉香脸色一沉,怒问“贺知府,你要造反吗?”
“公主冤枉啊!”贺同化捂着心口,摆出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辩解道,“下官为了保护公主的安危,可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啊!就算到了陛下面前,下官也是问心无愧。”
赵沉香冷哼“好一个问心无愧!本宫问你,金陵城混入了西凉奸细,你这个金陵知府为何放任不管,还任由这奸细误伤了东陵国的百姓。你可知罪?”
如此颠倒黑白,真让人大开眼界。
在赶来的路上,贺同化已经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对她这般指鹿为马的行径颇是不齿。
但他在江寒舟手底下做事,自然也有些应对的本事,闻言就大惊道“竟有此事?敢问公主,这西凉奸细现在何处?”
“就是他。”
贺同化看了一眼,拱拱手,客客气气道“这位小公子,你是西凉人?”
“是又如何?”厉文彦不改嚣张,无比鄙夷道,“本公子生在西凉,长在西凉,也没听说东陵国不允许西凉人进入。再者,本公子来金陵游玩,却被你们当成奸细,这是蓄意挑起两国的战争?东陵国的公主就这么嚣张不讲理吗?”
“给本宫打……”
“大胆!”贺同化大喊一声,直接压下了赵沉香的话,“你既是西凉人,来到这里,就该遵守东陵国的律法,岂可挑拨君臣关系,屠杀百姓?你可知罪?”
厉文彦不屑道“知府大人真是看得起本公子!可是,这屠杀百姓的罪名,本公子可担不起!你不如问问,究竟是谁屠杀百姓、草菅人命。”
贺同化朝四周拱了拱手,高声问道“各位父老乡亲,在本官的管辖下,居然发生当街杀人的惨案,实在是令人痛心!但本官既然碰到此事,无论如何都要给死者和死者家属一个交代。刚才有谁看到杀人过程的,还请大胆地站出来,为无辜的死者作证。”
可没人响应他的话。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或彷徨、或惧怕、或懊恼,却无人敢站出来,指证赵沉香。
毕竟,刚才赵沉香的威势还残留在他们的心中,刀刃的尖锐仍旧拥有至高无上的威慑力,谁都不敢确定,一站出来,下一刻是否就会变成地上那具冰冷的尸体。
人群中,只有那名妇人撕心裂肺地哭喊着。
顾晏有些不忍,正要迈开步子往前走,袖子却被一左一右地扯住。
她左右看了一眼,明镜般澄澈的眼眸里满是不解。
林逸清阻止她,倒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苏晋北是怎么回事儿?
许是她的目光过于明亮,苏晋北连忙松开了手,有些不自然道“你别去!现在不是出风头的时候!”
说完,他就手握成拳抵在唇边,不自在地别开脸。
林逸清别有意味地瞥了他一眼,却也不得不点头附和,“他说得不错!你的身份特殊,并且还与厉文彦有点关系,一旦贸贸然地站了出去,恐怕会惹祸上身!”
而且,他还有句话没说——
赵沉香这副针对厉文彦的疯狂模样,实在很不正常。
极有可能,她已经认定厉文彦就是下毒的人。此次大张旗鼓地派出银面死士抓捕他,估计也是存了狠狠报复的心理。
否则,又如何能泄心头之恨?
众所周知,楚王已经战死,她要报复只能瞄准厉文彦。
这个时候,若是顾晏再站出来,十有会成为另一个被针对的靶子。
这就得不偿失了。
不过,他虽然没说,顾晏也多少猜到一些,无奈道“是我冲动了。我不去就是了。”
其他两人顿时松了口气。
只是,虽然不能插手此事,顾晏还是时刻关注着不远处的动静,片刻后,她又低声问林逸清,“林神医,贺知府想要达到什么目的?”
她能看出,贺同化在极力地维持着现场的秩序,但赵沉香又在一旁虎视眈眈,这行为就显得有点滑稽了。
说不定,赵沉香正把他当成小丑,冷眼看着他的表演。
林逸清眸光微暗,低声道“他在做一件大胆的事。做好了,说不定能有效地掣肘赵沉香,并且拿捏住她的把柄。”
“若是做不好呢?”
“可能会死!”
林逸清眸光幽幽地看着她,出口的话波澜不惊,也没有一丝温度。
这时,苏晋北笑道“听起来有点蠢!想要做点事,也得看看有没有这个机会!”
“你什么意思?”顾晏顿时无比戒备。
苏晋北脸色一僵,冷哼道“你们可能不知道,沉香公主脾气不大好。在她情绪正常的时候,那些所谓的名声还有点约束力,但若是她情绪不正常了,只会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这么可怕!
顾晏和林逸清互相对视了一眼,皆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出了一丝不确定。
这场戏,还能顺利地唱下去吗?
而此时此刻,赵沉香的确冷眼看着贺同化的举动,心里颇是嗤之以鼻。
不过是些卑贱的平民,一遇到事情,首先想到的还是自己的利益。
只要她还在这里,谁还敢出来作证?
这个金陵知府也是个有趣的人物!
本来,她还想快刀斩乱麻地处理了此事,再把厉文彦抓回别苑,狠狠地报当年被下毒的仇。可难得出现这么有趣的人和事,她突然不想那么快地结束了。
想到这里,她侧过身子,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一脸倨傲道“贺知府,杀人的就是那名西凉奸细,你还不快点把人抓住?若是你觉得不敢抓,本宫不介意禀报给父皇,换个人来抓!”
贺同化像是听不懂她的威胁,依旧面向百姓,义正言辞道“各位父老乡亲,本官既然是金陵知府,就会为民伸张正义。你们若是有谁看到了杀人的过程,还请大胆地站出来,还死者一个真相。今天大家对死者熟视无睹,若是明天也发生了这样的意外,又有谁敢站出来说公道话?诸位不妨设身处地地想一下,再做决定也不迟啊!”
人群里顿时响起了或高或低的议论声。
可以说,贺同化的一番话,正好戳中了在场众人的隐秘心理。
今天,他们固然能够明哲保身,但焉知这样的事不会发生在他们的身上?
众人设身处地一想,个个神色不对,神色变幻莫测。
下一瞬,一名老翁杵着拐杖站出来,低沉的声音响在众人耳畔,“知府大人说得不错。今天是这人不明不白地死去,焉知明天不会是我们当中的一个,甚至是几个?如果真要追究责任,只追究老朽一人吧!”
他头发银白,饱经风霜的脸上布满了皱纹,但细看之下,浑浊的双眼里精光闪闪,眼神刚毅而坚定,教人肃然起敬。
众人为他这般视死如归的态度所震撼,或羞愧,或无奈……
不少人已经低下头,没敢对上那老翁的视线。
那老翁似乎也不在意,而是对贺同化说道“知府大人,老朽相信您能秉公处理。其实,刚才公主说了谎话,杀死人的不是什么西凉奸细,而是公主的侍卫。但老朽不知道,为何公主会把这个罪名推到西凉奸细的头上!莫不是以为这样就能颠倒黑白是非了?”
赵沉香本来还洋洋得意着,冷不防被一个半条腿都踏入棺材的老人当众指责,一时间脸上非常难堪。
这是不加掩饰的挑衅!
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尖声喝道“哪里来的刁民,居然敢以下犯上妄议本宫?来人,把他给本宫抓住!”
侍卫闻声而动,眨眼间,就抓住老翁的胳膊,押到了马车前。
他的身子瘦削,行动不便,被如此粗鲁地对待,脸上早已是一片怒色,“沉香公主!你贵为一国公主,居然背着陛下做出此等天理不容之事,莫不是当这世上没有王法不成?”
“你一个贱民,居然跟本宫说王法?”赵沉香冷声叱道,“现在,本宫就是王法!给本宫打烂他的嘴!”
“不可!公主不可啊!”
贺同化整个身子撞上去,把老翁身旁的侍卫挤开,自己则张开双臂,挡在了老翁的前面我,诚惶诚恐道“公主请三思啊!”
“你也想以下犯上?”赵沉香顿时觉得胸口燃烧着腾腾的火焰,怒不可遏道,“你们一个两个都反了!本宫是什么身份,你们又是什么身份?杀人的是西凉奸细,你不捉拿奸细,反而联合这刁民污蔑本宫,居心何在?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不赶紧把这两个反贼抓住?”
从刁民到反贼,仅在她一句话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