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纠结许久,其实只是在整理着自己纷乱的心思,想把这些自己都不甚明晰的情绪向信任之人倾诉。
“阿爹病的时候我还小。”榕洋把牛骨珠握在手里,好像它真的给予了自己很多勇气“但是……或许我记事比别的孩子早一些,阿爹在病榻上的样子我还记得。”
“阿娘和阿姐说他没有生病的时候很强壮,可以把重重的木桌子抬起来,可是我记忆中只有瘦得摸得见骨头的阿爹、一直咳嗽停不下来的阿爹、脸颊都凹陷下去的阿爹……”榕洋不自觉抱紧自己的膝盖,做出一个像是蜷缩着的姿态,感受着放在膝盖上的牛骨珠硌在脸颊上,带着微凉的气息,反倒叫他情绪莫名安定下来。
卓仪沉默不语,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不自觉紧了紧,依旧没有打断,认真倾听着榕洋慢慢说话。
榕洋眼神有些悠远,有种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的成熟“我原先不知道‘死掉’是什么意思……直到阿爹去世。”
“……当时我站在灵堂里,看着棺材里的阿爹,他闭着眼睛,怎么叫都叫不醒……我好像突然就明白了死亡就是永远睡着,再也不会醒来。”
“他再也不会睁开眼睛,再也不会一边咳嗽一边拉着我叫我的名字,也不会问我‘榕洋,今天开不开心’,关心我有没有摔倒生病……他的床铺空荡荡的,家里不会有他的声音……我……我再也见不到他了,不管我长大到几岁。”
卓仪的手指不觉捏紧。
死亡是什么?大多数人真正理解它应该是在自己的亲人离去的时候吧,原本模糊的概念在看着亲人闭着双眼、盖上白布的时候似乎一下就明晰起来,那种明悟会带着难以磨灭的悲伤一起,伴随恐惧牢牢在心里扎根。
这种悲伤几乎难以释怀,不论长大到五十岁、六十岁还是七十岁,一想起来都会再次红了眼圈。
榕洋埋在自己膝盖上的脑袋动了动,似乎擦去了脸上的泪水,声音又变得沙哑“到后面阿姐也病了,我给她喂药,她闭着眼,药从她的嘴边流下来,不管我怎么叫她她都没有醒来……我差点以为阿姐也会像阿爹一样‘死掉’,好在她最后好了起来。”
他说到这语气稍微上扬了一点,似乎情绪已经因为眼泪宣泄出去,重新变得平静。
榕洋抬起头,头发乱糟糟落在耳边,乌黑的眼睛直直看着卓仪“后来就是阿娘生病,差点……好在现在一切都慢慢好起来了。”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之前那种想法……姐夫,我真的……我真的……”榕洋表情还是那么平静,但他睁大的眼睛里不停地涌出了泪水,叫他话也说不完整,半晌才哽咽着、用一种迷茫着想要寻求帮助般的语气问道“我真的……好害怕自己也会死掉。”
“我怕死,姐夫……我怕大家会死,也怕自己会死。”
“……”
卓仪深深吸了一口气,坐着的姿势越发像是一尊石像,此时听完,面对榕洋无助的表情,他只能笨拙地坐在榕洋床边,把这个无声哭泣着的孩子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小宝宝一般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让他靠在自己胸前。
“榕洋。”
榕洋稍微平静了一点,他乖巧地靠在卓仪怀中,听着耳边传来的震动,嗡嗡地,没有姐姐那么清灵,却同样给他很大的安全感。
卓仪继续拍着他的后背“榕洋,人总是会死去的,不论是谁。”
他感觉自己手下榕洋的身子似乎僵了一下,轻轻拍着他的动作没有停顿,声音放得更柔了一些,接着说道“我们只能努力让自己不那么容易因为意外而死去……但榕洋,不要因为恐惧让自己在活着的时候就不停地思考‘死去’这件事情,我们无法抗拒死亡,但可以在活着的时候为重要的人留下更多快乐的、有意义的记忆。”
“最重要的是……姐夫会保护好大家,直到你自己有能力保护自己的时候,别害怕。”
榕洋就这样静静的听着,这些话对于他来说并不算难以理解,但从未有人这样告诉过他这些道理,最终他只是沉默地抓紧了卓仪领口的衣裳,似乎稍微与心中的恐惧和解了一点。
他小小声、但是很坚定地说道“……我长大也会保护姐夫的。”
感觉重担再一次落在肩膀上,但卓仪毫不抗拒,反而发自真心地露出一个比往日温和微笑更加舒朗的笑容,郑重回答“好,等你长大就由你来保护大家。”
“但是……”卓仪说着顿了顿,轻轻笑起来“榕洋既然以后要保护大家,那身子还像现在这么弱可不行。”
“我和你阿姐说好,等你病好就跟着我练武,到时候可不能再说苦了!”
榕洋把自己的脸往卓仪的胸膛里埋了埋,似乎有些不情愿,最后还是慢吞吞且认真地答应了“好……我会坚持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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