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火光升腾,夫人才发现,丈夫的脸颊,手臂,全都有破损的伤口,鲜血渗出,形成了暗红色的结痂。
夫人看在眼里,鼻子发酸,忍不住要哭出来。他们家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也是中上人家,有仆人伺候,哪里受过这种罪!
“我没事,用不着在意。只要咱儿子没事就好,都是我这个当爹的无能,害了他啊!”张老爹看着儿子憔悴的面庞,忍不住伸手,疼惜地摸了摸儿子的额头。
很凑巧,昏迷中的张希孟缓缓睁开了眼睛,只是眼神迷离,而且还带着惊讶与慌乱。
张老爹没有察觉异样,他只当儿子缓了过来,得意道“瞧瞧,我的药管用吧!”
夫人忍不住笑骂道“昏了头了,还没喝呢!”
张老爹讪讪道“那那也是上天感念我们父子慈孝,才让儿子醒过来,一定是没事了。”
张老爹激动地取下陶罐,用袖子垫着,倒入喝水的碗里,等凉了一些,送到了儿子的嘴边,灌了下去。
少年木头般地喝下来药,苦涩的味道充斥全身,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他仿佛回魂了一般,抬起头,看了看眼前的两个人,这俩人也在关切地看着他。
他们是……自己的父母!
怎么会?
张希孟头疼欲裂,他不是孤儿吗?怎么会有父母?
突然,脑中的记忆炸开,潮水涌动,纷至沓来,少年的脸色不由得一再变化,他应该是到了一个陌生的时空,。
再整理一下记忆,突然张希孟变得不安起来。
至正十二年,河南江北行省,安丰路,红巾军。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要了命了!
如果没有猜错,他到了元末,毕竟独眼石人太深入人心了,简直是造反的经典模板。
怎么会这样?
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很佛系的那种,最大的野心就是考个公务员,然后老老实实为人民服务,仅此而已。
一下子把他推到了元末乱世,让他怎么活啊!
而且很明显他们一家的状态也不好,正处于逃命之中。
张希孟偷眼看了看,他这个老爹,明显不是那么靠谱儿的,不然怎么会把一家人带到了绝境?
但是他又能怎么样,年纪又小,身体又有病,唯一的指望就是他爹了,但愿老爹能找到一条活路吧!
此时的张希孟疲惫不堪,根本无力思考。
又或许是老爹的草药起了效果,他很快就睡了。
一夜过去,张希孟感觉舒服了不少,老爹却是犯了难,“咱们也不剩什么了,去江南是不成了……离着最近的就是濠州,可我听说濠州被红巾贼占了,只怕去了也没有好下场!”
夫人是没主意的,她低着头又伤心起来,如果自己小心些,那包首饰没丢,还能有点办法。
张希孟靠在车厢,听到老爹的话,心突然一动……濠州,那不就是老朱发迹的地方吗?去濠州,投奔朱元璋啊!可是要怎么跟老爹讲?
难道告诉他未来的洪武大帝在濠州,赶快过去吧,没准还能当个从龙功臣,以后还能得一块免死金牌……张希孟思忖了半晌,才低低声道“这个世道,官匪不分的,红巾军也未必是青面獠牙,没准比官府还讲道理。”
这句话提醒了老爹,一路行来,见识的还不够吗?
官府什么德行,他早就看透了。
红巾军什么样,他也不清楚,可一家人还有别的选择吗?
赌了!
张老爹咬了咬牙,“没错,就去濠州,想办法活命要紧!”
老爹打定了主意,一家三口立刻动身,母亲在车厢照顾张希孟,老爹接替了老王,亲自赶车。
他们出来不远,老爹突然停下了马车。
张希孟不由得一愣,难道有什么意外?
他听到了呜呜咽咽的哭声,原来在路边有一具妇人尸体,在尸体上还趴着一个小孩子,哭声就是他发出来的。
老娘探出头,看在眼里,也是一阵同情,但是他们现在自顾不暇,哪里还能帮别人。
“老爷,快走吧!”
张老爹下意识驱赶马车向前走,可他的目光一直盯着那个孩子,心中所动。就在孩子消失在视线里的刹那,老爹猛地勒住了马匹,毅然从车辕上跳下来。
“老爷!”夫人低声呼唤。
张老爹长叹一口气,“我读了几十年书,如果仅仅是世道昏暗,就见死不救,圣贤书岂不是白读了?”
“希孟吾儿,你叔祖当年去陕西赈济灾民,便是一路救荒,遇到缺粮的给粮,遇到尸体就掩埋。咱们张家,什么时候,都不能只顾自己,见死不救!”
嘱咐了儿子之后,张老爹就过去了……车厢里的张希孟微微一怔,读书人,或许吧,老爹就是那种永远心存善念的傻子,可正是有这种傻子的坚持,在这个礼坏乐崩,天塌地陷的世道,还有那么一点人情味,不至于沦为阿鼻地狱……
张希孟第一次觉得这个老爹还是有可取之处的,他不能动,老娘下去帮忙,过了半个时辰,夫妻回来,身后还多了个孩子。
“刚刚问了他的名字,孩子叫沐英,父母都没了,往后就跟着咱们吧!”老娘告诉了张希孟。
沐英!
张希孟忍不住皱眉……怎么跟那个世代镇守云南的黔国公沐英一个名字啊?而且年算起来年龄也应该差不多,只可惜,他们不是朱元璋和马皇后。
这小子没准只是重名重姓罢了。
当然了,如果顺利到了濠州,碰到了老朱,愿意收下这个沐英,张希孟也不会拒绝。
笑话,如果成真了,这小子就是世代镇守云南的国公了,他岂不是可以跟着去云南喝菌子汤了?
想到这里,张希孟终于燃烧起了一点微末的希望,脸上也有了笑容,会一切平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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