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希孟常在人前讲话,倒也是中气十足,声若洪钟。奈何隔着一箭之地,又要教训陈友谅,不免伤了元气,胸膛之中,火辣辣的,十分不舒服。
因此他没有多言,但也听得明白,城中军心动摇,陈友谅却是撑不了多久了。
虽靠着一番话,打开武昌城,有些夸张了,但是张希孟句句诛心,直戳陈友谅的要害。打天下这种事情,自然要靠运气,不然像周子旺一样,刚举事就成盒了,谁也帮不了。
但如果把最终赢得天下,全看成运气使然。那就未免太浅薄了。
能在群雄之中,笑到最后,必定是做对了很多事的。
田地,丁税,吏治,法令,兵马,钱粮,商贸,百工……这是一整个庞大的体系,唯有全部运转妥当,才能爆发出应有的威力。
陈友谅这家伙在兵马军务上面,绝对是一流的,手够狠,心够黑,善于把握机会,也能攻城略地……但问题是这些能力,距离成为开国帝王,还差得太多,最多也就是一方豪杰罢了。
张希孟讲税赋,讲财赋分配,讲民生,讲老百姓的生存状态……对于陈友谅来,完全属于降维打击。
他不是意识不到这些的重要性,而是完全不懂要怎么做。
大概也许,我真的不是朱元璋的对手吧!
陈友谅瘫坐在纯金打造的龙床上面,轻声叹息,他摘下了冕旒冠,随意扔在一旁,鬓角的白发泛起,十分刺眼。
他尚在盛年,却已经是心力交瘁,到了无可奈何的地步。
又经过张希孟的一番刺激,连最后点心气都没有了。
气势弱了,就算想张士诚的高邮之战,背水争雄,拼个你死我活,都做不到了。
所以张希孟的这番话,至少挽救上万将士的生命。
谁敢小觑嘴炮的威力?
也就是陈友谅身体还好,不然张希孟都能把他骂死了。
“去,把太子叫来。”
不多时,兄弟陈友当护送着太子陈善,还有次子陈理,前来面见陈友谅……这俩孩子都不大,乌丢丢的眼睛,印着一层惶恐,怯生生如小兽一般,傻傻呆立。
陈友谅伸手去拉太子,谁知道小家伙竟然向后退了半步……陈友谅略错愕,竟然无奈苦笑,“带下去吧!四弟你留下。”
无可奈何,两个小孩子走了,只余陈友当一个。
“陛,陛下!”
“还是叫三哥吧!”陈友谅自嘲道“事到如今,我这个草头天子也就到头了,那些文武群臣都靠不住,到底,还是咱们兄弟,才是同生共死的人。”
陈友当稍微迟疑,忙道“三哥,不要慌,武昌城池坚固。我听闻察罕帖木儿在洛阳屯驻重兵,他或许会南下襄阳,到时候朱元璋腹背受敌,未必就能撑得住!”
陈友谅稍微愣住了,指着元军救自己?
或许吧!
他淡淡一笑,“那咱们就撑着……不过四弟,有件事你也要替我做了。”
“何事?”陈友当低低声音,心中莫名悸动,这事不会好干的。
“你,你把善儿和理儿都杀了!”
“什么?”陈友当大惊失色,自己兄长别是发了疯吧?
“我没疯,愚兄好歹是当了皇帝的人,我不能让朱重八看不起我!我要脸面!等到城破的时候,你就诛杀这两个孩子,我们父子一同殉国,也好让天下人知道,陈友谅不是一无是处,至少还有二两骨头!”
陈友当万难理解,怎么拉着两个儿子陪葬,就有体面了?
可是陈友谅如此坚持,他也是无可奈何。
“兄长,小弟也是大汉的人,小弟愿意追随大哥,生死与共。到了地下,也给大哥当马前卒!”
陈友谅眉头紧皱,张了张嘴,似乎想劝什么,但是最后却道“国破家亡,成仁取义,咱们兄弟无愧天地,也算是一条汉子!”
陈友谅念念叨叨,神色恍惚,竟好似发癫狂病似的。陈友当不敢多言,慌忙告退,心里头却是怦怦乱跳,不得安生。
竟然到了这个地步吗?
看来这个国家到底是难以久长了。
就在陈友谅勉励家人成仁的时候,明军大营之中,也在进行着最后的部署。
“俞通海和廖永忠,统御五百艘战船,封锁江面,不许放跑一艘船只!”朱元璋冷冷下达旨意,“陆上由常遇春总督兵马,发起攻击,四面围城,不许留空缺。不必搞什么围三缺一,但是只要攻破一点,陈军有崩溃的迹象,不许虐待俘虏,更不许随意杀降。”
朱元璋盯着常遇春,补充了一句,“违令者,斩!”
常遇春心头大震,慌忙躬身道“臣知道,请上位放心。”
这时候张希孟声音沙哑道“不光是伱,还有下面的将士,都要心里绷着一根弦。咱们要的是完整的城池,要的是整个湖广,要的是天下的人心……此战务必打得漂亮干脆,不光战场上要赢,还要赢得民心。”
常遇春连忙点头,一一记下,随即就去部署兵马。
实际上有关攻城作战,常遇春已经演练了不止一次。
别看之前明军有不少攻城经验,但是平心而论,想要打开一座守备完整的坚城,还是很费事的。
长久的围困,猛烈的攻势,究竟要花多大的代价,还真不好。谷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