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金笔罢了……张希孟根本没有在乎,他家里金碗、金牌都没地方放了。御赐之物,也不能熔了,又不能放着落灰。
每次打扫屋子,还需要小心擦拭,摆弄起来,累得一身大汗。
实在是多余,一点正经用处都没有。
纵观整个天下,能如此无视御赐之物的,估计数量不会太多。
宋濂、刘基等人仅仅能保持住心态,而吴伯宗等年轻人,包括鲍恂在内,都是眼睛冒光,露出了强烈的期盼。
张希孟微微一笑,“诸位,这杆金笔就放在堂上吧……咱们安心修史,以后谁对这本书功劳最大,金笔就归谁……我事先声明啊,本人不算在期间。”
要是算张希孟,那不是欺负人吗!有他在内,谁还能抢走啊!而张希孟一旦退出,大家伙的机会就来了,因此每一个人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修史这个东西,可不是提起笔,闷头奋笔疾书就行的,跟写一样……一本好看的,至少要知道给谁写的,读者群体希望看什么,然后才能对症下药,动笔写书。
修史也是这个套路,张希孟讲的那些,属于基本的条条框框,开书之前就要构思好的原则。
而接下来就要确定主角,主线,该用什么观点,来修这一本史书。
因此在接下来的修书会议上,老头鲍恂主动道:“张相,宋史老朽有幸看过,我以为当初修史,逃不了君极贤,臣极正,然则天命不在,小人作祟,致使国破家亡,无法收拾。不知道老朽说得可对?”
这问题不用张希孟回答,龚伯遂直接点头了,“没错,就是这么修的。”
鲍恂又笑着问道:“那为什么要这么修?”
龚伯遂一怔,竟然没想好怎么回答。
鲍恂轻笑道:“是不是元承宋制啊?”
龚伯遂略微沉吟,就点头道:“确实!虽然元朝无论朝堂和地方,都和大宋有许多不同。但毕竟元主乃北方圣人,入主中原,做中原天子。和赵宋皇帝,坐的是同一张椅子。如果彻底推翻了赵宋皇帝,大元天子脸上也不好看。”
龚伯遂说到这里,大家伙突然把目光齐齐看向了张希孟。
怎么有点熟悉啊?
没错,这不就是当初在杭州,要给完颜构立跪像的时候,那些人说的吗!
他们讲的还真不是空穴来风,毕竟宋史就是这么修的,如果不出意外,元史当然也要这么修。
张希孟出现的,不出意外还是出意外了。
他好些年前,就通过划分历史,解读史册的方式,把朱元璋这个皇帝,同宋元的同行区分开了。
大明立国,采用了万民拥护,而不是天命所归。
再有天命即人心的观点广泛传播,又有民本为基。
多年来,张希孟的努力,一点点的改变,一个个新的观点,不断的润物细无声……到了今天,似乎全都有了用处。
铺垫够了,水到渠成。
“华夏衰败,赵宋亡国……罪在士人!君不正,臣不贤。虽然不乏为民请命的好官,也不乏一心为国的猛士,但是大宋君臣,总体上抱残守缺,昏聩无能,自私自利,只知道安享荣华,没有进取之心,也没有苍生之念!才导致了靖康之耻,崖山之祸。”张希孟在听完了大家的讨论之后,总结道:“以此作为修史主线,诸位有什么意见?”
“没有!”宋濂率先答应,他跟着张希孟这么多年,钻研张希孟的文章,跟他聊过多少次,今天的情况,他半点都不意外。
仿佛理所当然,就该这样!
刘伯温、高启、钱唐等人,大约也都是这个意思。
反正他们早就经过了三观重塑,此刻是欣然接受。
倒是吴伯宗,他沉吟道:“赵宋养士三百年,到底还是有文丞相一般的忠臣,似乎不该悉数推翻!”
不用张希孟说话,高启就笑道:“赵宋养士,用什么养士?不还是百姓的民脂民膏!说到底是百姓供养士人,而文丞相等忠臣,也是为国为民,并非为了赵宋一家!这是我的看法!”
吴伯宗脸色微红,连忙点头,“心悦诚服。”
张希孟又道:“确实,刚刚我说了,大宋之亡,在于士人,在于赵宋天子无能……但是还有一个问题,我们书写史册,弘扬英雄,痛斥奸邪……我们要让读史之人,看到英雄,看到希望。所以在贬斥赵宋士人天子之外,还要颂扬忠臣义士,如岳飞,文天祥,都是值得大书特书,可歌可泣的豪杰!但是希望大家伙在修书之时,要明白一件事,岳飞和文天祥一般的忠臣良将,都是受到赵宋君臣猜忌排挤的。好人是没法立足朝堂的,所谓众正盈朝,其实是奸佞遍地。我们的笔,要放在少数忠臣良将身上,要放在百姓的身上,大家伙可听明白了?”
众人齐齐答应,方向也有了,张希孟这些年的文章,种种观点,正好拿来修史。
或者说,这一次修史,也是要把张希孟所倡导的东西,归纳整理,并且用千秋史册,做出最好的注解。
试问五千年来,有哪位读书人,能够如此奢侈?
手握金笔,撰写千秋青史。
一家之言,注释百代春秋。
张希孟当真是到了历代文人,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他自然不敢大意,因此全力以赴,忙着手上的事情。
站在巅峰,既是一种享受,也是一种责任。
相比起张希孟的战战兢兢,另一个人就纯粹是享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