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岸边的三进小院,楠竹茂盛,桂树飘香。
这就是张希孟给自己选的养老的地方。
他怕湿气重伤身体,又在地下建了两条地龙,到了秋冬之时,早早点起来,驱散寒气。至于房中的座椅之上,也都有狼皮垫子,火炉、火盆、汤婆子更是张家中秋之后的必备之物。
似乎是当初冬月时候,几乎冻死在外面,越上了年纪,张希孟就越在乎养生,这也是他不愿意跟老朱做邻居的原因。
平日里,张希孟还是有很多事情忙活的,比如早上的时候,吃个八分饱,然后扛着钓竿,去西湖边,坐到中午,不管有没有收获,就返回家中用饭,然后稍微午睡。
等他爬起来,就开始写作。
张希孟会翻阅很多书籍,头脑风暴,形成一套理论,然后再奋笔疾书,偶尔停下来深思熟虑,有时候为了一个关节,他会思考很长时间,三五天,甚至十天半个月。
可一旦理顺了思路,他又会笔走龙蛇,一天上万字都很正常。
张希孟此时撰写的书籍,名字就叫《华夏民族发展史》,大约可以理解成为大一统国家的形成。
张希孟试图从历史当中,寻找经验,去解决当下大明朝面临的问题。
此时的大明朝有什么问题吗?
其实还是有的,就比如最近一段时间,一位年轻的进士,名叫蹇义,他就上书朝廷,希望加快行省建设,要广而推之,囊括天下。
蹇义上书,竟然得到了诸如方孝孺、黄子澄等人的热烈响应,一时间到处都在讨论,大有排山倒海之势。
只不过站在他们的对立面,依旧强大,其中就包括杨士奇,还有驸马胡俨,这两位坚决抨击蹇义,说他是虚耗民力,大而无当。
但是蹇义同样据理力争,他认为现在虽然有很大困难,也不免反复,但关键是要推行下去,哪怕只有很短的时间,也会像秦始皇一统天下一般,形成惯例,此后就是绵延不绝的大一统。
谁也无法逆转大势。
如果不趁着现在去做,失去良机,日后的掣肘只会更多。
是做秦始皇,还是做周天子?
蹇义等人,甚至发出了灵魂拷问,直击朱标的软肋。
「爹,您老人家能不能说说,这到底要怎么办?」张承天坐在小板凳上,看着老爹钓鱼,他还年轻,有点受不了这种愿者上钩的游戏。
但是他也没有办法,刚刚从江西调入京城,在中书省当舍人,平时他就负责联络中书和朱标,遇到了紧要的事情,来讨教太师,也是理所当然。
不然特意把他调进京城,又有什么意义呢?
「爹,您老给我说说,蹇义和胡俨,到底谁更可信?」
张希孟终于长叹一声,哂笑道:「你为什么要听这俩人的,就不能有自己的想法?」
张承天脸苦下来,「爹啊,孩儿要是有您老的学识,能看透这么复杂的事情,我就不来这里麻烦您老了。这事情陛下也很困惑啊!」
「陛下困惑,他大可以去问太上皇啊!」张希孟随口道。
张承天更加无奈了,「爹啊,我师父什么水平,我最清楚了,去问他,他老人家只会说排除万难,一定要多建行省的。」
张希孟笑道:「既然你知道是这么回事,为什么不谏言陛下?」
「让陛下学太上皇啊!」张承天连忙摇头,「爹,您老又不是不知道,陛下和太上皇是两路人,自从您老避居西湖,太上皇去了宿州,去年孙相又致仕回乡,已经没人能弹压得住朝臣了。钱唐虽然继任首辅,但是论起权柄,已经大大不如。想要推行政务,难上加难。眼下这么個情况,实在是不能不请您老人家帮忙拿主意。」
张希孟脸上含笑,丝亳没有意外。
甚至他早就有所预料。
「易经上面讲群龙无首,吉!现在的朝局,其实挺好的,比我那时候好!」张希孟说着,突然提起手里的钓竿,一尾鲫鱼,飞到了手里。
张希孟大喜,「钓了这么多天,总算是开张了!」
张承天险些哭了,现在才开张,您老人家忙活什么呢?这不是存粹浪费时间吗?
张希孟不管这些,钓上了一条鱼,他心情大好,也打开了话匣子……「其实我很乐见眼前朝堂的争论,不论是蹇义等人的主张,还是胡俨等人的反对意见,我觉得都有道理,也都是谋国之言。」
张承天想哭了,「爹,您老就别和稀泥了,说点有用的吧!」
张希孟正色道:「我说他们都对,可不是在和稀泥。其实他们讲的,正好是秦汉两朝的选择,非常有借鉴意义。」
张承天想了又想,终于道:「爹,那您老能仔细说说不?」
张希孟笑道:「我们常喜欢说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但是容易在哪里,难在哪里,就没多少人说的清楚了。始皇帝横扫,一统天下,从此之后,似乎大一统的格局就奠定了,再也没逃出这个框架。似乎华夏大地能够统一,功劳都在秦始皇身上,这么讲,其实并不公允。甚至有些欠妥当。」
张承天低着头思索了一阵,突然道:「老爹,你的意思,秦朝是打天下,汉朝是守江山?其实汉朝比秦朝更不容易?」
「至少需要相提并论,放在一起。」张希孟笑道:「秦朝一统天下,颁行郡县制,十几年的功夫,就造成了六国百姓,纷纷造反,这又是什么原因?是六国贵族反叛吗?」
张承天的学问也不算太差,他很快摇头,「六国遗贵说到底还是顺势而为罢了,根子上还是六国百姓不喜秦法所致!」
张希孟笑道:「为什么不喜秦法?」
「为什么?」张承天怔了怔道:「秦法残酷严苛,老百姓受不了。」
张希孟笑道:「是吗?我对你们兄弟要求也挺严格的,你们怎么就受得了?还有秦国百姓就是特殊材料制成的人,他们怎么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