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慎行走出大殿,&bsp&bsp沿路与众位大人一一拱手告别,他走得很慢,然后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bsp&bsp“杨大人。”
他回过头,&bsp&bsp果然看到端王快走了两步,追上来,&bsp&bsp杨慎行于是行礼道“端王殿下。”
端王笑问“杨大人这是在等本王?”
“下官想殿下定然是有话要问的。”
“杨大人果然透彻。”端王与杨慎行并排而走,&bsp&bsp说,&bsp&bsp“方才朝堂,老六命御史台弹劾免役法的折子,你怎么看?”
杨慎行显然就是为此事等着他,于是道“殿下以为这万人请愿究竟是真还是假?”
端王思忖片刻,&bsp&bsp“既然内阁也收到了消息,自然是真。”
杨慎行颔首,&bsp&bsp接着又问“又是何人抵制?”
端王不紧不慢道“看着是那些穷苦百姓,可是方才朝堂上也说了,定然是乡绅,&bsp&bsp官属不忿出这额外役钱,将这笔银子转嫁给了他们,提高了租赁,多了苛捐杂税,自然就闹得民不聊生。”端王并非傻子,&bsp&bsp岂会看不出来景王这一出在为谁撑腰,“自从新政开始之后,老六带着那帮家财万贯的勋贵,&bsp&bsp成天什么也不干,&bsp&bsp就知道找茬,&bsp&bsp使役钱才多少,九牛一毛,这都要从百姓手里抠!这次父皇下令彻查,我看他到时候怎么交代!但是……”
端王皱了眉,显然事情并非如想的那般简单,“老六答应的也太快了。”
别看景王看似勉为其难,可斗了这么多年,他了解自己那心高气傲的弟弟,若无防备不可能那么爽快。
杨慎行道“殿下,您可曾想过,若这使役钱真能到了百姓手里,哪怕一分半厘,也不会有这万人请愿废除免役法吗?”
端王一听,不由地敛下笑容问“杨大人的意思……”
“朝廷缺银,役钱若有余,上交国库,自是毋庸置疑,可也不能让百姓出了大力,服了长期苦役之后,连温饱都够不上啊!”杨慎行老态的脸上露出忧虑来,“免役法本是为了让穷苦百姓受益,如今却加重了他们的负担,是老臣的罪过。”
“这又怎么成了你我的不是?”
“殿下,乡绅,富户或是官属,他们加不加租息,朝廷管不到,即使有,也并非是主因。乃是临云府将使役钱层层盘剥,又迫使百姓加重徭役,这才让他们真正抵制免役法啊!”
“这……这本王也是为了父皇,朝廷缺银,不快速填补如何发放百官俸禄,如何修建庙宇,如何给出兵饷?”端王说到这里,便淡定了,“父皇心里也清楚。”
“但是皇上下令彻查。”
杨慎行一句话让端王凝重起来,“本王算是知道为何不安了,你说父皇这是什么意思?这不到头来还是得查到……父皇身上……”话音一落,他的脸色瞬间一变,“原来老六打的竟是这个主意!”
顺帝的性格,作为儿子,端王自是清楚,最是好大喜功。这银钱顺帝花的痛快,却绝对不希望将百姓怨道的责任揽在身上。
端王一边点头一边肯定地说“杨大人,本王明白了,父皇这是在敲打我。”
“殿下,皇上定然不希望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既然国库已经有所缓解,不如暂且……收一收?”杨慎行抬起手,郑重地行礼。
如尚瑾凌所言,杨慎行这个首辅,掌管着三司条例司,可惜最终还是如一叶扁舟随着端王这片海起起伏伏,去往何处,无法掌控。
端王看着杨慎行露出的恳求之态,顿时笑起来,上前一步搀扶道“杨大人说的是什么话,你为国为民,本王自当支持。定是那一头。”
杨慎行也不管粉饰话,只是恭维道“殿下如此深明大义,大顺之福。”
“哈哈,杨大人谬赞,倒是这西北大军,有些可惜。”免役法如何,端王并不关心,只是这军改法,本以为能安插些人手,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杨慎行安慰道“西北大军乃是大顺最强大的一支军,皇上若想坐稳江山,必然不会放任两边伸手,殿下无需可惜,至少景王也无法染指。”
端王颔首“是啊,这个结果也算是尚可吧,不过却便宜了老七,一个人在雍凉当王不说,如今又有西陵侯相助,可真是悠闲自在,让人羡慕。”
“西陵侯手上只剩五万玉华关,不足为惧,反倒是殿下,军改之下,各路置将,倒是可以考虑人选了。”
“哈哈,正是。”端王大笑起来,拍了拍杨慎行的肩膀道,“本王幸好有杨大人啊!”
杨慎行谦逊行礼,恭送他离开。
晚些时候,杨慎行坐在书房里,打开抽屉,拿出那份来自沙城的信件,抽出其中信纸,本是要打开一观,可是最终还是缓缓地放下来,目光复杂深刻。
这时,门口响起一个声音,“外祖。”
杨慎行将信放回抽屉,然后高声道“进来。”
方瑾玉走进书房,对着他行礼。
杨慎行温和地问“不是说同窗请客吃酒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方瑾玉笑道“都是读书人不敢耽搁太久,交流几句便回来了。”
杨慎行欣慰“也好,国子监内都是品学兼优之人,你也当勤勉。”
方瑾玉口中称是,“瑾玉明白,读书日日不敢懈怠,争取早日中举,替外祖分忧。”
听此,杨慎行笑道“你小小年纪有这份心,老夫欣慰极了,既然如此,那就回去歇着吧,还是有其他事?”
方瑾玉犹豫了一下,然后问“听同窗言,息苗法也即将推行?”
杨慎行端起手边的茶盏,随口道“正在成算,怎么,你有建议?”
方瑾玉摇头,“不,有外祖在前,岂敢班门弄斧,只是……”他面露为难,似乎难以启齿。
“怎么?”
“听说三司条例司正在网罗天下英才,外孙不才,想举荐一人。”方瑾玉说完,便垂下头,不敢看杨慎行。
杨慎行拨弄茶盖的手一顿,抬起眼睛看向他,意味不明道“你举荐?”
“是。”方瑾玉有些怯意,但想到今日放下的海口,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外祖,他与太仆寺卿有亲,本身已有举人功名,所以也附和您的要求……”
杨慎行放下茶盏,打断了他的话,“瑾玉。”
方瑾玉一滞,“外祖。”
杨慎行温和道“好好读书,你刚入国子监,莫要太张扬。”
“外祖,不是我……是他找到我这儿,求个人情,今日吃酒,同窗都看在眼里,我若不答应,不就……”方瑾玉为难道。
杨慎行岂是不知道什么情形,他看着方瑾玉,那张与方文成肖似的脸,俊俏文秀,又年纪轻轻已是秀才功名,来日是大有可为,很受杨慎行喜欢。
不过,庶出的刺一直在这孩子的心里,自卑却自负,读书杨慎行并不担心,就是这心性太过浮躁虚荣。
“瑾玉,今日老夫若应了,来日必然还有太常寺,六部,甚至是监生走你这儿的关系,那时,老夫该如何?也一并都收下吗?”杨慎行耐心地反问。
方瑾玉道“就这一次,下次,我定然拒绝。”
“有何好处?以你马首是瞻,还是……”
方瑾玉闻言脱口而出道“他愿答谢万两……”一出口,在杨慎行危险的目光下,他顿了顿,解释道,“其母商户,家财万贯,并非不义之财……”
“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