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庆德不赞同她这样做。
闹这么僵,&bsp&bsp二壮和他爹娘以后还怎么相处。
这点杜春分有考虑过。
以她的性子,爹娘这么缺德不认也罢。
可她也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跟她一样,打小经历过生与死,&bsp&bsp在枪林弹雨中长大,&bsp&bsp从不奢求亲情、爱情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能活着,&bsp&bsp能好好活着就行了。
二壮自来孝顺,&bsp&bsp他爹娘若是有苦衷,&bsp&bsp杜春分打死他,&bsp&bsp二壮也不可能跟他爹娘断绝关系,&bsp&bsp改给李庆德当儿子。
杜春分“先弄清咋回事吧。二壮在饭店?”
李庆德算到他们今天到,&bsp&bsp来之前特意去了趟饭店“在的。早两年乱,饭店时开时关。今年有了革委会,商店、供销社、饭店、招待所这些地方都正常了。对了,不知道你知不知道,&bsp&bsp我觉得还是得跟你说一声,小邵的弟弟就在革委会上班。”
“他?”杜春分皱眉,“他以前不就是个普通工人?”
赚的不够自己花,&bsp&bsp媳妇儿子都得父母养。
李庆德苦笑“是呀。”
杜春分看过去,见他表情一言难尽,&bsp&bsp不禁轻笑一声“怪不得那老两口那么积极,合着有官做。我就说,只是打和砸,咋可能连个电报都不回。真是小人得志就猖狂。”
李庆德不禁朝后面看一眼,&bsp&bsp压低声音说“小点声。”
“没事。靠那种手段得来的官,&bsp&bsp邵耀宗不屑。再说了,&bsp&bsp他就是市长也管不到邵耀宗头上。”
李庆德可是知道邵耀宗多孝顺“我知道小邵的秉性纯良,&bsp&bsp我是怕他听见了伤心难过。”
“不会的。现在的他早就不是四年前的他。回头您就知道了。”
李庆德想说什么,&bsp&bsp发现进市区了。
用脚量,滨海很大。用车跑,滨海很小。今天不是周末,工人多在上班,路上人少,以至于从车站到市区只用了十几分钟。
市区偶尔还能看到抱着主席像,戴着红袖章,打着主席旗号游行的人。
李庆德担心蹭着碰着这些“牛鬼神蛇”,所以不敢再分心。
缓缓行了五六分钟,到李庆德家门口。
杜春分跳下车,门口站着一老妇人。
定睛一看,什么老妇人,是有些老态的张连芳。
见到李庆德那样,杜春分有预感,张连芳不可能太好。可真看到她老了近十岁,还是难以接受,“张大姐,你咋也变得,变得——”
“变得这么老?”张连芳看到她,也不敢认,“你倒是越活越年轻,越来越漂亮。”
杜春分穿着黑裤子白衬衫,衬衣挽到手肘,乌黑的头发被她编成一根粗又长的辫子,因靠着车座睡一夜,头发有点乱,额头耳角有些碎发,不邋遢,反而显得随意,衬的她跟刚出校园的女学生一样。
邵耀宗是军人,时常不着家。杜春分一个人领四个孩子,还有两个明显有问题。张连芳虽然能经常收到杜春分的消息,还是担心她被生活蹉跎的直不起腰。
现在看到四年光阴几乎没在杜春□□上停留,张连芳打趣的话说出口,眼眶就红了。
杜春分吃软不吃硬,最怕人哭,连忙说“张大姐,甜儿、小美、平平和安安也来了。”
张连芳下意识想问,什么甜美平安。随即想到杜春分四年前写信告诉她,孩子的名不好听,改了。
去年年底又告诉她,孩子上一年级了。她的两个叫邵甜儿和邵小美。邵耀宗的俩闺女叫邵一平和邵一安。
甜儿和小美的名字可爱。一平和一安大气。
张连芳当初还跟李庆德感慨,光从名字就能看出春分和小邵过得不错。
四个孩子闻言从车上跳下来。
张连芳不禁惊呼一声“慢点!”看清四个孩子的长相身高,惊得睁大眼睛,到嘴边的话也忘了说出来。
四年前四个三头身小孩变成亭亭玉立的小姑娘,一个个脸上都透着聪明劲儿。尤其平平和安安,说是杜春分亲生的也不为过。
张连芳好半晌才回过神。
然而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因为孩子变化太大。
李庆德能理解妻子。饶是在车站就知道平平和安安变了,再看到孩子脸上挂着浅浅地微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有什么话进去说。外面热,屋里凉快。”
张连芳陡然清醒“对,快进屋。我们吃西瓜。都渴了吧?”说着话不禁看四个孩子。
甜儿甜甜地笑了笑“谢谢张姨。”
张连芳忍不住笑了,又想哭,高兴的。
杜春分不禁问“张大姐,是不是没想到?”
张连芳点头“没想到孩子长这么大了。”
杜春分朝邵耀宗那边看一下,“他呢?”
张连芳被平平和安安的变化惊得忘了周围的一切,自然也把邵耀宗忽视个彻底。
随着她的话,张连芳看过去又是一惊。
四年前的邵耀宗瘦跟竹竿一样,要不是他走路有力,张连芳都担心他被一阵风吹走。
现在的邵耀宗依然瘦,但肩膀明显比以前宽。白衬衫穿在他身上不再空荡荡的,能把衣服撑起来了。
脸上也有点肉。精气神,主要是精气神,像个意气风发的青年人。乍一看比四年前年轻。
张连芳高兴,真高兴,一直压在她心头的那点遗憾后悔消失,整个人也显得轻松多了,“好,好,你们都好我们就放心了。”注意到邵耀宗手里的大提包,“怎么带这么多东西?”不禁看杜春分,不是给他爹娘买的吧。
四年前的邵耀宗就不傻。
这四年经历了那么多事,尤其还有一个人精老丈人,邵耀宗不得不多长个心眼,眼珠子比四年前活泛。为了应付一团那些人,脑袋也活了,自然知道她什么意思。
邵耀宗笑道“大姐,这里都是我和春分还有四个孩子的衣服。”
张连芳眼中一亮,忙问杜春分“能过几天?”
杜春分“三十号回去,三十一号上午到部队。”
张连芳掐指一算,还有五天,又忍不住笑了,拉着她到厢房就说“别去招待所了,晚上你和小邵就住这儿。我们书房还有一张床,让几个孩子睡书房。”
杜春分摇了摇头。
张连芳脸上的笑容凝固。
邵耀宗解释“大姐,不是不想住你家。我们不能住。要不我先把东西放下,去堂屋说。”
张连芳在信中跟杜春分提过,因为历史问题,李庆德的工作被人弄掉,在家闲了好几个月。她以为俩人是因为这事不想跟她家走太近。
听到邵耀宗的话,张连芳羞愧,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杜春分和邵耀宗,居然也能往那方面想。
这也不怪她。这几年张连芳看多了亲兄弟互相举报,父举报子,子讨伐父等等,心思很敏感,宛如惊弓之鸟。
杜春分和邵耀宗虽然经常看报纸,可没亲身经历过,无法理解,以为张连芳难过是因为空欢喜一场。
到堂屋,杜春分就跟她解释“我们打算过两天去邵家看看。邵家人要知道我们住你这儿,现在过的好懒得理你。以后过不下去,肯定跟你闹,让你带他们去找我们。”
张连芳摇头“这你就白担心了。春分,邵家现在可不是以前的邵家。”
“李大哥跟我说了。”杜春分转向邵耀宗,“你弟现在在革委会上班。”
邵耀宗吃惊,开什么玩笑。
一个小学没毕业的人去政府部门上班,他分得清家规国法,能看懂主席语录吗。
张连芳微微点头“真的。”
杜春分“我们这次回来一是为了二壮,二是跟邵家说清楚。我们怕连累你们。不过邵家的事不急,先说说二壮。”
张连芳没敢问,知道的还没杜春分多,“要不先吃瓜,我去做饭。等我们吃好饭,二壮也该下班了。我把他叫过来你自己问?”
杜春分“那就别做了。去饭店吃。”
张连芳笑着拍拍她的手,“今天可不行。”边切西瓜边说,“我买了两斤肉。”
几个孩子眼中猛一亮。
张连芳眼角余光注意到这点,忍俊不禁,“待会儿让你娘给咱们做红烧肉。”
四姐妹同时看杜春分。
杜春分又想揍娃“就这么馋?”
甜儿怕肉飞了,不敢谦虚“很馋,很馋,口水要出来啦。”
“你娘前几天不是才做的鱼?”邵耀宗不禁问。
小美“爹,鱼跟肉不一样啊。我宁愿半月无鱼,也不愿一月无肉啊。”
张连芳不禁问“部队的肉这么紧张?”
今年比去年好多了。
六零年那会儿一人一月二两肉。
过了几年一人一月半斤。今年一人一月能到一斤半或两斤了。
然而一半被杜春分换成肥肉熬油。
杜春分道“她们饭量大,买的少不够吃。”
张连芳笑道“这样啊。”想到她的肉,“两斤是不是有点少?要不我——”
邵耀宗拦住她“大姐,不少了。她们最近长得快吃得多。一斤肉下去跟没吃一样。”
四个孩子又转向他,说得好像她们是饭桶一样。
邵耀宗“以前你娘买一条四斤重的鱼,咱们一家吃两顿。现在我中午不回来,你们也能吃光。我还说错了?”
姐妹四个想想,好像真的欸。
张连芳瞧着一个比一个蔫,忍着笑道“能吃是福。能吃就能长个。回头张姨给你们买两条鱼,敞开了吃。现在咱们先吃西瓜。”
甜儿下意识看她娘。
杜春分轻微点一下头,小丫头才敢伸手。
张连芳注意到这个细节,又忍不住在心里感慨,真懂事。
邵耀宗把毛巾拿出来,给她们压一盆水。
姐妹四人吃好就出去洗脸洗手。
张连芳不禁说“真乖。”
杜春分“在家可没这么乖。脸脏的跟小乞丐一样,我不说都不知道洗。虚八岁了,吃饭还得我们到处找。”
“孩子吗。再说了,在家也拘着就太难受了。”张连芳喜欢孩子,可惜这辈子只能喜欢别人家的孩子。
以前羡慕只羡慕一份两份,今天一下来四个漂亮懂事的小孩,自打吃西瓜,张连芳嘴角的笑就没下去过。
杜春分见她直勾勾盯着几个孩子看,那个念头再次涌上心头。
“大姐,有句话我一直想说,怕你多想没敢说。”杜春分停顿一下,“我和邵耀宗回来一趟不容易,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想——你要是不高兴,就当我没说。”
张连芳收回视线,“咱们谁跟谁啊。”
杜春分“那我可就说了。你们看着有点老。”
张连芳好笑“这还用你说?”
杜春分干咳一声“你娘家兄弟姐妹,李大哥的兄弟姐妹家就没有多的孩子?”
张连芳一时没听懂。
眼角余光注意到邵耀宗瞪一眼杜春分,像是指责她不该多这个嘴。顿时恍然大悟“你想让我们过继一个?老李的弟弟和我大哥都提过。可一边是娘家,一边是婆家,一个是我亲兄弟,一个是他亲兄弟,过继谁的都不合适。没必要过继两个。人家孩子要知道还有一个兄弟也不愿意,不如跟着自己亲爹娘。你说呢?”
杜春分点头,“那认个干亲呢?”
这点张连芳从未想过。
杜春分跟她分析“你和李大哥有工资,不用他养。他要是个孝顺厚道的,不需要你们说,也能把你们照顾的妥妥的。不孝顺,看在你们工资的份上,也能帮你们忙前忙后,跑个医院,买米买煤。”
张连芳仔细想想,确实是这样,“你这个想法很好,可——”心中忽然一动,“二壮?!”
邵耀宗不由得看杜春分,你可真敢想。
张连芳摇了摇头“不行。二壮那孩子是老实,二十多岁了还跟个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一样。工资又有那么高,他爹娘怎么可能同意。”
杜春分心说,又不是过继,这事不用他爹娘同意。
“村长那个人一贯会算计,能攀上你们这个亲事,他不可能不同意。”
张连芳不信“儿子分我们一半?”
杜春分“当年为了几斤粮票能把儿子送给我。送给你们一半咋了?你家要是单职工,他爹肯定不愿意。有个当公安的干亲,村长做梦能笑醒。”
起初杜春分没考虑到这一点。
话赶话说出来,她越想越有可能。
换成邵耀宗,甭说公安,公安局长也别想让他把孩子送出去。除非那人是他老丈人。
可换成村长,邵耀宗觉得可以问问二壮。
张连芳见邵耀宗点头,高兴地想笑又难受,替二壮难受。
前年年底那些人闹到公安局,街上乱的不能看,饭店关门了,她和李庆德回家待业,左邻右舍不敢跟他们搭腔。本该在小河村的二壮却大晚上偷偷来看他们,还让他们去村里避避风头。
李庆德经常被叫去写检查,作检讨。张连芳怕连累他,自然没去。
二壮又担心他们不敢出去买东西,一下帮他们买了两袋白菜和萝卜。足够吃一个冬天。
菜不值钱,可是心意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