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仅六七岁,世界上最亲近的人,母亲,又离她而去。林黛玉“奉侍汤药,守丧尽礼,过于哀痛,素本怯弱,因此旧病复发”。这样的经历,实在让人同情,可怜!
随即,林黛玉的外祖母贾母疼爱女儿贾敏,爱屋及乌,派人来接林黛玉。他父亲林如海当时是这样跟贾雨村说的“天缘凑巧,因贱荆去世,都中家岳母念及小女无人依傍,前已遣了男女船只来接,因小女未曾大痊,故尚未行,此刻正思送女进京。”
林黛玉“原不忍离亲而去,无奈他外祖母必欲其往,且兼如海说‘汝父年已半百,再无续室之意,且汝多病,年又极小,上无亲母教养,下无姊妹扶持。今去依傍外祖母及舅氏姊妹,正好减我内顾之忧,如何不去?’黛玉听了,方洒泪拜别,随了奶娘及荣府中几个老妇登舟而去。”
所以,年方六七岁的林黛玉,就远离唯一的亲人,父亲林如海,孤身一人,前往外祖母家,开始过寄人篱下的日子。哪知道,祸不单行,十一岁左右时,父亲林如海又死了。一下子,成了孤儿,再无他处可去,只好继续留在贾府,直到憾然离世。
这里,有一个问题,特别说明一下,就是有关林黛玉进贾府时的年龄问题,过去一直说是九岁,或者十岁。依据无非是文中这句“奉侍汤药,守丧尽礼”。父母亡,需守孝三年,是广为人知的。林黛玉母亲去世时,六七岁,再加守孝三年,就必是九岁,十岁。我觉得这样说,是猜测,不实,可信度不高。
文中写的明白,贾雨村在林黛玉五岁时授课,又一载,林黛玉母亲去世。恰贾雨村遇到冷子兴跟张如圭,说到朝廷起用旧员,于是找林如海帮忙入都,顺路带林黛玉到贾府。这是证据之一。再有,林黛玉入贾府,初见宝玉时,贾宝玉问林黛玉“可曾读书时”林黛玉说“不曾读书,只上了一年学,些须认得几个字。”此处,林黛玉讲的明明白白,只上了一年学。也就是贾雨村教学的这一年。这是证据二。
两者相比,哪个更靠谱,一目了然。何况,古人重男轻女,男子算家人,女子算外人。三年守孝,主要针对男子,而非女子。女子守多久,恐怕并不严格,视情况而守。再有,林如海家庭情况特殊,他是盐官,要经常外出,老不着家,断不会为守死礼,扔下六七岁的林黛玉一个女孩儿在家里孤孤单单守孝。
一个仙女般的女孩子,遭遇这样的人情冷暖,咋能不令人唏嘘感叹。再加上林黛玉自己说的“我自来如此,从会吃饭时便吃药”。想想,真是多灾多难!咋能不叫人同情!
林黛玉这一艺术形象的第三个魅力,是她的性格上的天然纯真。
这一点,始于她童年的际遇,“如海年已五十,只有一个三岁之子,又于去岁亡了,虽有几房姬妾,奈命中无子,亦无可如何之事。只嫡妻贾氏生得一女,乳名黛玉,年方五岁,夫妻爱之如掌上明珠。”
由于这种特殊的家庭情况,夫妻俩对林黛玉十分的溺爱,这么小的孩子,再加上她自吃饭起,便开始吃药,活着尚且不易!估计并没有把封建社会如何做一个女人的道理,认认真真的讲给她,更别说强化她去尊从了。之后,母亲就去世了,然后就寄住到了贾府,又受到贾母的溺爱。
正是这样的人生际遇,使林黛玉没有受到封建礼教的浸染,让她保持了天然纯真的天性。这样,当她突然进入贾府那个封建思想弥漫到角角落落,封建地位森严,封建道德充斥的环境里时,就自然时时处处感觉格格不入。感到压抑,感到孤独,感到无助。而她的言行举止,常常因为不能完全完全控制住纯真天性的自然流露,做事说话的风格自然就与别人不同,也自然就成了别人眼里的异类。
所以,她常常黯然神伤,独自落泪。所以,她常常会因为说话真爽,得罪了人。这样,她就得到了“孤高自许,目无下尘”(第四回)的评价。
她有时竟会当着老祖宗的面,公开表示对宝玉的求全责备,和对其他女孩子的嫉妒。她看见宝玉从宝钗处来,立即冷笑着说“我说呢!亏了绊住,不然,早就飞了来了。”(第二十回)甚至会站起来赌气回房去了。
封建礼教经过宋代理学的发展,延至明清,对妇女的一系列要求是十分苛刻的,林黛玉这种非礼的言行,自然很不符合闺训!
但是黛玉的心地是光明的,她并不和人结仇结怨,即使是对她的爱情威胁最大的宝钗,也会献上一颗赤诚的心。
当宝钗劝她不要看杂书时,黛玉就有了亲人抚爱般的温馨感,好象在风雨飘摇之中,感受到一束暖暖的朝阳。
不仅如此,宝姐姐还仔仔细细地分析了黛玉的病情,认认真真地提供了进补的方法,纯情的黛玉不由得感叹起来,她说“你素日待人,固然是极好的,然我最是个多心的人,只当你有心藏奸。从前日你说看杂书不好,又劝我那些好话,竟大感激你。往日竟是我错了,实在误到如今。”其实,这只是一枝烛光般的温暖,竟化开黛玉心头的薄冰,她引咎自责,虔诚忏悔,象跪在神明面前一样,想得到的是如释重负后的慰安。
黛玉这种“清水出英蓉,天然去雕饰”的纯真之情,正是她从小没受多少封建礼教玷污的表现。
甚至,连她的丫环紫鹃,也可以批评他,那里还有什么小性儿!?
一个少女的心竟能平伸出海天一样宽阔的境界,实在叫人钦佩。
林黛玉这一艺术形象的第四个魅力,诗人的气质和才情。
林黛玉深受古典文学熏陶。在现实世界是找不到安慰和寄托,便将自己的整个身心沉静到了精神世界之中,在那里,她才能找到光明和满足。
林黛玉是整个大观园中唯一的,需要在诗书中寻找人生乐趣的女子。她的阅读面非常广,香菱学诗时,在那么多的诗集中可以看到她理解和赏鉴的红圈儿。生活在诗的境界之中,林黛玉完全忘记一切宠辱烦扰,显得神思飘逸,倜傥风流。
她那别具情怀,新颖独到的诗作,尽管由于评诗者的正统观点,常常屈居第二,但是她却总是表现的宽厚从容,豁达开朗。她能得到艺术创作的沉醉和精神饥渴的满足,这已经就够了!那里还会跟别人计较。
她和湘云月下联诗时,简直神采飞扬。她真心真意赞美湘云,甚至“又叫好,又跺足”。我们很少看见过病态恹恹的黛玉,有过这样癫狂,这样夸张的动作!这足以说明,她内心的澎湃和激荡。最后,她终以那首凄清奇谲的“冷月葬诗魂”压倒了对方。
在诗词创作上,林黛玉不仅是俊才,而且是捷才。有时当大家冥思苦想之际,竭力经营之时,黛玉或弄梧桐,或和人说笑,然后“提笔一挥而就,掷与众人”(第三十七回)那种俊迈慷慨,简直可以和“日试万言,倚马可待”的李白相比。
但是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社会,林黛玉的“才”,总是得不到公正的对待。唯一的一次,是当刘姥始来到潇湘馆,看见“窗下案上设着笔,又见书架上放着满满的书”,曾称赞道“这必定是那一位哥儿的书房了?”
不论之前,还是接下去的以后,再没有听到任何一个人对黛玉才情学问的称赞。大家想想,作为诗人的林黛玉,是何等的孤寂!
这大概也就是中国绝大多数历代文人的孤寂!
综合以上可知,正是这样的林黛玉,让她得到众多读者的青睐,成为经典的小说人物。
(本篇完,请接着看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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