泱泱千百年光阴,于她而言好像就在昨日。玉案上刻了浮雕的墨锭,纪哥哥雨天洇湿了的睫毛……都清晰得纤毫可见。
纪靖阳倒下的那一刻,宋知熹眼前黢黑,整个人失去重心,一下子跌坐在地。
兽金碳熊熊燃烧,喷灼出的热浪与突然炸响的爆裂声,无不在提醒着她过去与现实的泾渭分明。
感念、自惭、不忍……种种情绪杂糅在一起,她整个过程眼泪簌簌就没停过,直到眼眶干涩了,人又变得了无生气。
以至于连皂靴踩踏在石子路上的动静她都没有听见。
那步风透出来的焦虑与刻意毫不掩饰,不过几息之间似有铁器互相碰撞,门锁“铮”的一声被砍掉在地。
宋知熹浑身一僵,一个念头在脑中飞快闪过,她赶紧撑住门框站起来,顺势往前横扑,登时两片门就被踹得垮翻在了墙边。
二人四目相对,时隔多月再次相见,周绪呈嘴边噙了笑。
“好了,出来了。”
荣升库房兴许是刷过防火涂料,墙面用三合土打造,四角是清一色的封火檐,除了窗子和个别房梁有大面积损坏,火势稍减后,眼下多是碳火烧剩的残渣,看起来算不得有多么惨烈。
那火耍了场颇为短暂的威风,如今倒是偃旗息鼓得分外干脆。
然而火势将熄,温热不见丝毫减少,却暖不透她此刻惨白的脸色。
他瞥扫了一眼她身后屋内的情状,近身朝她走来,叹了一口气。
“如此不惜命,你是闹哪样?”
他的言语温存轻软,一双眼睛湛然生辉,正气凛然的瞳孔里映照出她的惨状情形,只会叫她更难受、更自惭形秽、更觉得自己里外不是人。
她禁不住后退几步与他拉开距离,无关他从进来伊始,目光里掺杂的某种让人辨别不清的情绪,而是出于她自己不清白的心。
自己的反常连她自己都觉得说不通,更何况周绪呈年纪轻轻擢任大理寺卿,英拔风姿誉满京城,站在那里微微颔首,一个窥探的眼神就能把人烫穿个窟窿,宋知熹的状态又怎么瞒得过他?
在那人不太明确的属意下,宋知熹不欲拖沓,先一步跨出了门槛,一脚踏过之时,便好像感受到了两个天地。屋外松风阵阵,味色比屋内的兽金碳更作真实自然,隔院灯火熠熠壮观,几经周折漏映在她的鼻梁上,顺着轮廓漏进她贴身的衣领,折射出一层薄薄新起的细汗。
然而周绪呈并没有让她这种状态持续太久,他用眸光跟随着宋知熹负手转身,在宋知熹几欲向外再走几步时,一句端方有礼的问候直接让她破防到汗毛战栗。
“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
当圆滑小意撕开伪装,变作不可深究的肃穆沉沉,那人忽作沉寂的音色,勘破她此刻所有的狼狈与慌乱。
宋知熹深吸一口气,竭力想要平缓地呼出来,反而因为刻意控制弄得上半身都在颤抖。
被一眼戳穿的泄气,对诘问气息的无措……种种情绪在那一瞬间根本没来得及出现在她的意识里,即便两人有过浓情蜜意一场的荒唐戏码,她,或许还是感受到了这个人的可怕。
敏锐得可怕。
就算是寻常旧友,乍然听见这么一句没头没尾、又听起来十分不着边际的话,难免不明就里,可是宋知熹心里门清:这句话,问的不是宋知熹,而是问给眼下她这位——神思清明的——祝明宴听的。
她没办法因为一句语焉不详的发问,揣测出这位国公世子到底是信了所谓怪力乱神,还是存心试探。她以为按照以往的性情,自己会半开玩笑似地给出些迷蒙反应试图蒙混过去。
可是,她慢慢发觉,自己根本没有装点脸上表情的。
哪怕是一点儿,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