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落了一身枯叶,&bsp&bsp黑纱遮眼不辨面目,天机子仍然是好看的。
他身上自带一种怡然的气质,仿佛能自然地和周围景色融为一体,&bsp&bsp也难怪他在南境时那么招姑娘喜欢。
只是当时没想到,&bsp&bsp他竟是天机子。
她天眼唯一看不透的人。
祁念一曾经分析过,&bsp&bsp天眼所能看到的,&bsp&bsp究竟是什么。
身份经历是前尘过往,&bsp&bsp也是存在于世上的痕迹。
她和天机子不一样,&bsp&bsp天机子窥见的是命,&bsp&bsp她眼中看到的,&bsp&bsp是人。
“不知阁下有何贵干?”祁念一淡声问,“若有话对我说,在卢苏城那日就可以,何必等到今日。”
天机子缓缓走进,&bsp&bsp递给了她一枚算筹,语气郑重
“卢苏城那日,时机未到,&bsp&bsp今日,时机正好。”
算筹冰凉,&bsp&bsp颇有些重量,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祁念一凉声说“我真的挺烦你们说话神神叨叨这股劲。”
薄星纬低声笑开“对我说话当真是一点礼数都不讲了,是算准了我不会伤害你吗。”
祁念一冷淡道“您这还叫不会伤害?您不是已经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动过手了吗。”
她略有些不耐烦,却也知道天机子这般送上门来,&bsp&bsp确实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去哪谈?”
薄星纬专注地看着她“你定就好。”
祁念一画了个圈,&bsp&bsp指着自己的小院“不在这,&bsp&bsp哪里都行。”
得趁大师兄还没回来之前,&bsp&bsp把这人带走。
大师兄应该比她更不想见到天机子。
话音方落,&bsp&bsp她就感觉到薄星纬伸手搭上她的肩膀,低声说“那就失礼了。”
祁念一还没来得及痛斥,天旋地转的感觉接踵而至,她觉得眼前一切景色都变得朦胧,声音和近处远处的人影都被压缩成一线,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就已经身至南霄山脉的山巅。
这就是见龙门大能的“寸地”之术吗。
南华论道的云台和看台多半都在山腰,坊市集中在山底村落,相比起来,山巅就要人迹罕至得多。
那里只有一处简陋的院落。
但这院落因一个人的存在而显得无处不美。
妙音坐在院中,面前石桌上放着一个巨大的星盘,星盘上银光闪烁,是数百个灵矿芯用来充作星子,洒在星盘之上,而妙音正指尖凌空虚绘,不知在画些什么。
听到有声音,她闻声而起,看见祁念一时,先是惊喜,而后又有些犹豫,不敢上前。
薄星纬低笑道“妙音是我的弟子。”
他抬手唤妙音过来,低声对祁念一说“她不太愿意告知和我的关系,是怕你知晓后,就不愿再接近她。妙音虽是我的弟子,却同当年之事无关,她是真心——”
祁念一抬手打断,淡声道“你我之事,我不会牵扯到无辜人身上。”
“况且。”祁念一歪头淡淡看了他一眼,“我也是真心喜欢她的。”
刚走进的妙音听到这句话,眼中划过感动之色,雪肤一片绯红。
非白跟在祁念一身后看着这一幕,开始深思。
总觉得自己似乎主要应该防女子才是。
引她入院后,薄星纬让祁念一在星盘前落座,而后道“就不问我邀你前来是要做什么?”
祁念一摇头“你要做什么,不关我何事,我只是因为有话要问你,所以跟你来。”
薄星纬失笑。
他掸掸袖子,从芥子囊里掏出好些个食盒,在桌上一一排开,里面盛着金玉酥、玲珑虾饺、山药枣泥糕、桂花轧糖,随后妙音端上一壶烧开的牛乳茶,给他们两人一人倒了一杯,甜暖的香气弥漫开。
祁念一扫视过去,看着这盒东西都觉得自己的血糖在往上飙升。
她表情有些一言难尽,被薄星纬捕捉到了,他抿唇笑着,不好意思地说“我口味偏甜。”
祁念一顿了下“感受到了。”
已经不是一般的喜甜了。
薄星纬这一番动作,再加上妙音在一旁,倒是缓解了一些她的防备之心。
送上牛乳茶后,妙音离开,薄星纬沉吟片刻,眉目流露出些许苦涩“其实今日找你,只是想问一个问题。作为回报,你问我任何问题,我都悉数告之,我只要知道那一件事的答案。”
这个买卖倒是非常划算,祁念一便道“你问。”
薄星纬深吸一口气,嗓音有了些许颤抖,但他努力地保持了平静,微微偏头,有些怪异地看向空气中并无人存在的方向,正色道“这位也请落座吧。”
祁念一的心倏然漏跳一拍。
她以迅雷之势握上剑柄拔剑出鞘,转眼间,剑锋就已经袭上薄星纬的脖颈。
他说话朝向的地方并无人,但非白站在那里。
他竟能看见非白?!
非白同样惊愕无比。
他从剑中苏醒过来,三百年来,这个男人是除了剑主外,第一个能看见他的人。
长剑割破薄星纬的皮肤,在他颈间留下一道血迹。
他只是抬手轻擦过,轻叹一声“往后可不要这么经不起试探。”
祁念一眼神冷厉无比,剑刃往下又压了一寸,左手掌心悬着雷光,冷声说“你对自己所说非常肯定,你根本就不是在试探。”
薄星纬无奈“好吧,我确实看得见他。或者说,不能完全叫看得见。”
他说着,直接摘掉了覆眼的星尘纱,扔在桌上。
祁念一愕然发现,他的双眼是一片纯黑,连同眼白到虹膜,都是一片漆黑的颜色,如果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他的眼底有隐约的星光闪过,在眼中缓慢移动。
她先前的感觉没错,天机子是真的看不见。
祁念一“你这不是天生的吧。”
薄星纬轻声解释“当然不是。窥探天命泄露天机,总要付出代价的。其实也还好了,我付出的还只是一双眼睛,上一任和上上任天机子,命都没了。”
祁念一这才知道,原来鬼谷的天机子是个职位而不是名字,每一个继任者都会被称作天机子。
薄星纬对着非白稍微颔首“我目之所及,是每个人的运轨和命线。”
他抓了一把灵矿芯洒在星盘上,灵矿芯很小,细密地洒下来,如同坠落天幕的星子,在深黑的星盘上落下一抹银光。
星盘上刻上了十二宫,灵矿芯被随手洒下后,竟然诡异地连成了一条蜿蜒曲折的长线。
祁念一和非白凑过去看,又问“这是我和他的命线?”
薄星纬摇头“这是山下一个扫洒小童的命线。你们两人的命线对这世界运行影响太深,如非必要,我如今已经不会轻易占卜了。”
他抬头,轻笑“这就是为什么我能看见他的原因。”他指着非白“如果没猜错,他应该是灵体吧?”
祁念一沉着脸点头。
“奇怪,虽为灵体,他却也有属于自己的清晰的命线和运轨,所以我才能看见他。”薄星纬指着自己黑色的眼睛淡声说,“我现在这双眼,也只能看到这个了。”
祁念一不知该说什么,她又重新坐回星盘之前,想了想,却道“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吗?”
为测算命途付出这样的代价,是他自己的选择吗?
“如果是,那就不用后悔。”
薄星纬眉眼处笑意深了些“难怪妙音这么喜欢你,跟你说话,真的让人很舒服。”
他睫羽轻垂,思索片刻道“接下来,无论你向我提任何问题,我都会回答你。你只需要回答我这个问题。”
——“你知道,隐星吗?”
祁念一一愣“没有,我没有听过这个名字。是人是物?”
非白却在听到这个名字是,手抖了抖,他感觉有些印象,但全都隐藏在他丢失的记忆中,不见真容。
他默默从空中飘落,坐在祁念一身边,抓住她的手。
她头也不回,却反手回握住了。
温软的掌心有着明显的厚茧,是多年练剑留下的,确让人觉得十分安心。
薄星纬神情明显黯淡了下来“连你也不知道吗。”
他捻了一块山药枣泥糕细嚼慢咽地吃起来,却只能品到淡淡苦涩。
“是人。”他伸手抹去嘴边的碎屑,“她……是在星盘测算中,上一个要被献祭之人。”
祁念一缓缓抬头看向他。
这是他们俩第一次正式地提到献祭这两个字。
薄星纬声音放得很低,眼神柔和了下来,像是在找寻一些美好的回忆“她和你一样,很喜欢剑,但却一辈子都没能拿起剑。”
祁念一动作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