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以往有这般不开眼的客人,在此情形下还要出手,春风度的女子只怕一巴掌就挥了出去。可是她却连动也不敢动。不仅不敢动,就连半点声响也不敢发出。
只因胸前的这柄扇子,是铁制的。
不仅是铁制的,扇尾还吐出花瓣状的尖刃,摩挲着晏诗刚刚为她披上的外袍。似乎对方一眼就看出她底下不着寸缕,手法格外轻佻。
她没想到接连遇上杀机,刚下去的泪水此刻又泛了起来,只是咬着唇强忍着。
“是谁敢动我浣花门的朋友!”
一个身材同声音一样粗放的中年男子自三楼走下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身形纤瘦的男子。
原本热闹的二楼此刻只剩下晏诗和那女子,这三人隐隐将她们堵在中间。
此三人衣着艳丽,且都有一个特色——即是皆带花色。碰巧晏诗都认得。
手持折扇的书生身披金线牡丹,纤瘦男子则是紫瓣玉兰,中年男子身着黑衣红瓣,曼殊沙华。
晏诗望向他昂首走来,头顶楼梯拐角处还有个头颅鬼鬼祟祟,她扫了一眼,正是先前四人中幸存之人。她冲他笑了一下,那头颅飞快的缩了回去。
“好重的杀气。小子,想在这放肆,你还嫩着点。”
黑衣男子大腹便便的拉开一张椅子坐下。似是毫不将她放在眼里。
“只要你自断一臂,我就放你离开。”
晏诗只看了黑衣男子一眼,目光还是落在那柄折扇上,它流连在山峰间的模样让她一刻也不能忍受。
“与她无关,放她走。”
书生闻言看了眼黑衣男子,黑衣男子似也有些意外。不过瞬间展颜一笑,“旁人都死了,就她没死,怎么能说与她无关?”
“再说本来无关的,因为你对她的特意照拂,现在也变得有关了。而且是大大的有关。”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晏诗舔了舔嘴唇。
如此动静,她早料到会有人来。她只打算一走了之。不想对方竟拉上了一个从未谋面的青楼女子。
如果说原本心头之火只是一丛篝火,杀了三人之后渐渐趋于寂灭。可此时对方的态度就是一阵狂风,将原本奄奄一息的火种瞬间燎原,铺天盖地的烧向无边牧野。
逼她杀人,“好。”
晏诗刚出口便动了,出手就是天怒第六式,剪月!
目标不是人,而是那柄折扇。
她已经忍得太久了,人要死,那柄折扇也要废!
她本就站得离书生更近,骤然出手,剪月式更是锋锐无端,一往直前之招数,书生虽有防备,手腕轻抖,便离了女子胸前,向辟水迎来。
晏诗要的就是这般,趁机将女子拉开,剑光无所忌惮的落下。
书生本是虚晃一枪,待阻此一击,便让晏诗好好尝尝苦头。料想寻常兵器根本伤害不了这精钢打制且合起的铁扇。
岂料辟水本就不是普通精铁,能承受天怒之威的兵器,又岂会为区区精钢所阻。
何况月光且敢破,扇子岂堪剪?
于是一声极利落的脆响,扇子便哗啦哗啦,铁片四散。
书生大惊失色,却反应不慢,手指揉搓,将扇面打开,朝晏诗掷去。于此同时书生朝后退去。
直如一朵银色残花,呼啸着扑向晏诗面庞。花瓣虽破,边缘却更加锋利。
晏诗错身相避,不料那扇子似有灵性,转了弯追来。
她腰似池塘莲朵,仰面弯折。
那残花贴面而过。寒光映入双眸,亦倒映出晏诗冷峻面容。
待残花飞过,她如风摆荷叶,方才弯折之劲尽数化成反弹气力,辟水直取书生喉头!
岂料他竟微微一笑,不躲不避,手指甫动,铁扇竟又从远处旋回,割向晏诗的大好头颅!
心中警兆顿生,虽有不解,但朝旁边一滚避开,侧头便见亮银光芒一闪即逝。
“原来如此,”晏诗心中暗道,扇柄连着细丝,正由书生牵引挥动。
心念斗转间铁扇再度袭来,晏诗此番便是避也不避,举剑主动绕丝而走,书生手中的银丝正越来越短,面色瞬间如临大敌。
手臂一抖,绕剑的细丝银花皆向着主人扑面袭去,后面跟着的,就是请光乍现的辟水剑!
“三弟小心!”身后有人急忙提醒道。
“我来助你!”
身后劲风骤起!背后突起寒凉。
然而,晏诗没管。她一定要率先杀死这书生。
许是这折扇银丝对于控制那女子做质实在太过便利,对她则颇多掣肘,更或许是先前它的狎弄让她深恶痛绝。到此,书生大势已去。
他徒劳的捻动手指,可那银丝铁扇却不再乖顺,挟着戾气劈头盖脸罩来,他狼狈的躲开,听得“叮叮当当”不绝,昔日伙伴如今碎裂成数十段,钢钉似的击穿了他原先所在的墙面。
不过他也一样。被一股大力推在墙上。
辟水剑贯口而入,自后脑穿出。
死前连一句完整的话语也说不出来。
“三弟!”
身后有人含恨怒叱,“拿命来!”
不是黑衣男子,看来是紫瓣玉兰了。
晏诗反手将书生挑给对方,自己藏于其后。
果不其然,一袭紫袍出现在晏诗视野,见是书生尸体,如漫天密雨般的剑气倏然收回。将书生抱住,安放一旁。
“卑鄙!”
晏诗莞尔,“不敢,难以望你三弟项背。”
“人都死了,你还要侮辱他!”
“原来你也懂这个道理。”
晏诗面色如霜。
“什么意思?”
“没什么,死了三弟,无论如何你都是不肯放我走了的吧,那就为你们的‘朋友’,陪、葬、吧!”
“放肆!”
黑衣男子喝声如雷,便欲上前动手。
紫衣男子抬手止住,“大哥莫急,她还不配您出手。”
说话间通明的灯火一闪,晏诗已消失在原地,清光暴起,朝紫衫男子而去!
那紫衫男子见辟水刚猛,轻蔑一笑,不紧不慢挥出腰间软剑,便将势如破竹的剑气重重环绕,旁引入空,正是浣花门以柔克刚之武功精髓。
晏诗只觉剑身被一股软绵之力缚住,好似陷入一团泥沼,无处着力。
可只要速度足够快,再柔软之物也会变得坚硬。
天下至柔,可有超乎水乎?
她没有收力,反而将体内咆哮的真气向剑身倾泻而出!
进、再进!
一寸、一尺!
原本无声缠绕着辟水的软剑,此刻终于发出了高亢的悲鸣。
“破!”
晏诗清叱一声,软剑碎了。
辟水剑宛如蛟龙出海,清光大放,一头探入紫衫男子的胸膛,贯透胸背。
紫衫男子惊愕的表情犹在,不敢置信的低头看去。
“二弟!”
黑衣男子即可上前,袍袖飞出密密麻麻万千寒芒。
晏诗抽剑退身,暗器如落英沿着她后退路上洒落。木质地板瞬间冒出此起彼伏的腐蚀声响,立刻变成一个接一个的细小孔洞。
始作俑者不过是些细如牛毛的绣花针。
晏诗心下一凛,看了眼旁边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红裙女子,她一边神色惶恐泪流满面,一边控制不住的吐出酸水。所幸并未被波及。
“怎会这样!”
黑衣男扶着紫衫男子躺下,看着他胸前一片衣袍被血染成同自己身上一般的黑色。
他表情沉痛的转过脸来,“连杀我浣花门两人,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晏诗直直看向黑衣汉子,紫衫男子的鲜血在她脸上划过一道道狂放的痕迹。
“我吗?”
笑得轻佻,“摧花辣手,这个名字怎样?”
“无耻狂徒!”
“我这就送你下去,陪我那两个兄弟!”
“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黑衣男怒极厉啸一声,气势暴涨,双眼精光烁烁,黑衣无风自动,上面的花样宛若活了过来,衣袂展开,整个人如同一朵盛放的曼殊沙华。
暗夜作底,血色流转。
四周兀自矗立的屏风“嗤嗤”碎裂,桌椅发出吱呀声响,歌舞之声也不再听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