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身形单薄,脊背佝偻的蓝衣老妪,正挎着竹篮采摘嫩叶。露水打湿了她挽起的裤腿,此刻正有些艰难的直起腰来。
转头便与突然出现的晏诗对视了正着。
瞳孔里一个人影急速放大,她惊讶刚起,来人便挟着满身露水倏忽而至。
“救救我!”
“有虫子!”
来人急急说道。
蓝衣老妪依旧怔忡,望了望这个青年,又看向他手指所指的身后。喃喃道“你是外边的人?”
晏诗无法掩饰,这也掩饰不了。点点头,又道,“我是被外面追杀,才逃到此处的,您行行好吧,救我一命,我会报答你的!”
此刻晏诗耳中,嗡嗡声已越发明显。虫群顷刻便至!
她心急如焚,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老妪防备之色顿显,重复道“你是外边人!”身体便下意识开始挣扎。
对方意图再明显不过了,晏诗再也等不得,辟水出鞘,抵在老妪枯瘦的胸膛,“救我!否则,你就让你先死!”
“你的家也离这不远了吧,你不想它们被毁掉吧?”
老妪终于弄明白了状况,厌恨地表情充斥着面颊,咬牙道,“好!你跟我来。”
晏诗心头顿喜,身后风至,金霞露出一线。她几乎听到了万亿利齿磋磨之声,不待老妪拔腿,径自伸手揽住对方腰身,提气狂奔。
老妪“呀”了一声,吓得紧闭双目,畏缩不已。
“喂!朝哪?”
晏诗心急如焚,低头见对方如此情状,不由大急。
老妪听闻,才勉力睁眼,扫视一下,伸手朝东边指去。“那……那边。”
声音未落,随着一株细苗折断之声,晏诗带着老妪弹射过去。
“草丛里,”老妪这回不待晏诗发问,主动开口。
晏诗虽不解,不去找驱散之物,来这草丛何意,却也无暇发问,想来此处草丛定有驱离金翅虫之物。故而想也未想,拔腿飞身准确落下。
回望身后,那灿金虫群似毫无忌惮,依旧朝她处扑来,心头掠过不妙之感。
“然后呢?”她忙问道。
却觉脚下突然一紧,继而是小腿、大腿,然后是腰部,皆被什么东西紧紧缠住!
老妪趁机挣脱了她的钳制,摔倒在一旁。
先“哎哟”了一声,然后便手脚并用,爬开去,便爬边笑,“呵呵呵呵,拳脚再好,也逃不出我这草人阵。”
“看你这下怎么逃……”
老妪似乎伤了脚,起身后一瘸一拐,拄着石头在草丛边缘看她。
晏诗此时方知中了计,身下这些草木似乎无知无识,却宛如开了灵智一般,自主缠紧她的身体,饶是真气灌注,双腿依旧动弹不得。
金翅虫近在咫尺,晏诗疯了一般挥舞辟水,将草丛削割得东零西碎,可但凡有一处断,便有旁处的草叶缠缚上来,比先前更紧,更密。
金翅甲虫不过三五步距离,眨眼即到!
没时间了!
晏诗还是第一次面临这等奇怪有惊悚的局面。双目赤红,再次掏出了火折子!
但凡甲虫还是草叶,都怕火。自己即便身在其中,也要不得只好如此一拼了!
来不及解,手在衣襟处一撕,内力一抖,衣料便水雾皆散,一碰火,倏忽便燃了起来。
斩下一扎草叶,内力烘干,瞬而枯黄,就着火种,又做了个火把。
草叶上露珠结满,却并非一时半刻能点燃。晏诗左手持火,右手持剑,翻转剑柄,将草叶一拍,上头挂着的串串露珠宛如霰弹,飞也似的朝压来的甲虫群激射而去!
“噼噼啪啪!”先头部队雨一般跌落。
可这对于十丈见方的虫群而言,不啻一鳞片甲,无堪大用。
辟水不停,露珠飙飞,仍旧挡不住这黄金版的云霞低吼着压下。甚而已有少许甲虫落在了她的身上。
草丛外的老妪说了几句什么,她听不清,此刻也无心去听,此刻命悬一线,她再无后路。
又何必再留什么底牌,一鼓填然作气,将天怒拼命沸腾,冲击第九重,唯有全身遍布火焰,方能保全自身。
数日奔波,又连番作战,精神内力此刻虽未至强弩之末,也已泛疲态。此刻强力拉动全身内息,将一点一滴压榨至毫厘不剩,脸色遽然一白,她要使出第九重那惊天一剑——焚野!
老妪何时离开的,她已不想去管。草丛里的火,零零星星地烧了起来,尚是将燃不燃,将灭未灭的样子,手中火把同辟水剑联合作战,将金云破杀在身前。
火把为辅,剑光为主,将她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如此唯一的好处就是,无论剑光指向何处,都有一批断翅残虫扑簌簌掉落。
可饶是如此,金云还是渐渐将她包围了起来,形成一个巨大的茧,竖在草地中央。
茧中剑光森寒,密集如风。无数虫尸纷飞落下,劈啪声不绝于耳。然每一剑破开虫茧的缝隙,立时便会被活虫重新填满,且随着茧层的逐渐收缩,雪片般的剑光也在金光里时隐时现。
这就是她这次的埋骨之地?葬身虫腹?
心头滑过此念,下意识生出一丝骇然。紧接着她便疯狂地挥舞着天怒剑招,将这情绪狠狠地压下去。压进幽暗无语的心底,像切割甲虫一样冷酷地碾碎。
这次不知是她过于疲惫的原因,抑或是没有受到息州之夜那般的刺激,第九重的门槛迟迟没有向她打开。
澎湃的内息无数次的叩问,那道门扉依旧纹丝不动,坚不可摧。
一次又一次,蓄力、冲击、折返,再蓄力、再冲击,再无功而返……体内的轰鸣还是外头的嗡鸣,她几乎已分不清。经脉几乎搜刮一空,内力耗尽的瘫软和脱力已初露苗头。
身前背后,天上地下,四面八方都是甲虫,身体各处的细微刺痛,几乎成了一片片的麻,仿佛陷入一个活动的泥沼,四处挣扎而无法脱困。
兴许她还是该听穆王的,做足了准备才来。
这里山岭蚁兽、巫耶族奇怪的手段令人防不胜防。看来,她还是高估了自己。
脑子里乱糟糟的,想着些有的没的,尽量不去注意右肩的酸麻,和手腕的僵硬。
为了克服自己的恐惧,她不知何时早已闭上了双眼,感受着皮肤上翅膀扇动的气流,冒出一粒粒鸡皮疙瘩。
正因她闭着眼,自然也没有看见,那个蓝衣老妪再次出现的身影。
金光比天上的朝霞还要灿烂,无数的羽翅比初晴的云彩还要浓厚,她看不见也是自然。
可是为什么当蓝衣老妪的身影由远及近的时候,虫茧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骚动?
隔在老妪和晏诗中间的甲虫最先不安的振翅,掉头面向老妪的方向?
在老妪一只脚踏入草丛时,她面前方向的金翅甲虫再也忍不住,惶惶移开了身形,朝更远处飞去?
绵密的虫茧出现了第一条不再闭合的裂缝。
正正在老妪和晏诗中间。
好似有一把无形的刀,凿开了二人之间的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