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姨却恍若未闻,直同扎根一般,动也不动,似乎根本不知危险已近,双目仍无限怅惘又疼惜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仿佛下一秒就会看不见似的。
她一瞬也不曾眨眼。
她一介柔弱妇人,纵使磨砺沉稳,宽刀扑面,也不该能忍得住的。
可她忍住了。
因为宽刀本就没有下来。
并不是前排神子的问题,只因他的手腕,已被人牢牢地钳制住,任他脸色涨红,也夺不下来。
男子依旧不敢置信地望着欢姨含笑的双眼,张口干涩:
“姆……姆妈……”
欢姨的泪珍珠般滚落。
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把抱住他,痛哭失声:“恒儿,我的恒儿!我以为我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了……”
“月刚,你你敢叛教!”
龙有望看着这下大惊失色,尖声叫道,“来人啊,给我……”一团头巾塞进了龙有望的嘴里。
“住手!”
“救少族长!”
耳根瞬间清净后,前头这些守卫终于忍不住,七八柄宽刀刺向晏诗。
龙有望在手,她可是全无顾忌,拉着龙有望左挡右挡,伺机出剑,对方投鼠忌器,辟水却一时间招招见血,守卫瑟缩着,不敢再上前。
龙有望见状气得几欲昏聩,而这万针蛊却偏偏不让人晕过去,越疼越是清醒,
他看着侍月楼中的情形,口中的呜呜声,开始出现了不祥的颤抖,心乱如麻:
那里越来越多的宽刀放下,越来越多的圣女站出来,越来越多的目光一旦相对,便再也无法分开。
“团儿!”
“焕军?”
一声声幸福的惊呼接连响起。
更多年轻的圣女,要么未育,要么神子尚未成年,根本不可能担当守卫之责,她们比龙霜要幸运太多,可以高声狂喊着自家亲人的名字,扑向迎接她们的人群。
“你们……”
守卫放弃了龙有望,转而去拦阻冲出去的人潮。晏诗正要出手,却不妨愤怒的圣女们将他们一把冲散。
光亮将来人照得清清楚楚,生养十多年的女儿、姐妹、孙女,又岂是一句“邪魔、替身”能够轻松骗过的?
“是我女儿,真的是她!”
“什么邪魔,我孙女我难道认不出么?”
“阿爹,姆妈,你们不要相信龙天齐那个畜生,是他把我们关起来的!”
“我不是邪魔,龙天齐也不是月神,他说他是,然后就欺负我们……”
“就关在那底下,我想跑,就被他们打,呜……”
“你回来了,那我家娇儿呢?”
“艾艾,艾艾,你在哪里?”
“叶姐姐死了……”
守卫当中有人挥刀打开了上前阻止的同僚,走进人群,放声高喊“姆妈,姆妈你在这里么?”
“我是十五年前九月生的,姆妈,你在哪里?”
守卫中也划分成了好些阵营,有的是神子,更多的是龙姓子弟,这下也彼此对立起来。
恍如一把火星扑入滚油,哭声、尖叫、愤怒的咆哮、受伤的痛呼、刀剑的撞击、火把的噼啪……各声四起,响成一片。
场面陡然失了控。
可惜,母子团圆的终归是少数,这些成年的神子的母亲,不少因为磋磨日久,备受摧残,身心绝望之下,早早死去。被埋在连圣女们也不知道的角落。这十万大山里,弃置一具尸首岂非简简单单?
或者根本无幸深埋,便进了鸟兽的肚子。
还有那些眼睁睁看着别人团圆的圣女亲人,遍寻不到爱女的父母,跟着这些找不到母亲的神子,冲进了地宫洞口。
“有毒烟……”
晏诗话没说完,人就已经进去。她是用真气喊的,对方绝无可能错漏,可是却没人稍停脚步。
“疯了,都疯了!”
“你们这么容易就相信一个外人,月神要发怒,降罪给你们每一个人!”
顶楼传来龙天齐的厉喝。
随他声音一起到来的,还有楼上冲下的碧月宫手下,二话不说便上来对付晏诗。
招招致命,丝毫不顾及龙有望在晏诗手里。反倒迫得晏诗倒不好让龙有望这般死去,变成她要护着他周全了。
这下一来,身周危险系数直线上升。
“龙天齐,你不要你儿子的命了吗?”
晏诗怒斥道。
这老东西,真不是个东西,连自己的独苗也能下得去手。
“外族贼子,妖言惑众,扰我祭典,乱我族纲,人人得而诛之。”
“谁砍了此子人头,便是巫耶下一任族长!”
龙天齐在上头喊道。
下头乱成一片,碧月宫摇摇欲坠,地宫洞开,顷刻间便要大白于人前,他竟然还能维持气度不乱,沉声下令。
如若他的尾音里没有那些颤抖的话,晏诗便会敬他是个人物。
可惜……
还没待晏诗反驳,龙有望呜呜出声。
晏诗拉掉了他的头巾。
他立刻叫道:“阿爹,你真的不要我啦?”
先前这些奉命不顾他性命的出手,就让他倍感慌张,龙天齐这一句许诺,彻底摧垮了他的最后一点寄望,顾不得龙天齐是不是空头支票,也要问了出来。
兴许……自己没有机会再问了呢?
龙天齐没有回答,已经无人再听他的回答,前头冲进地宫的那帮人已经出了来,冲没有圣女的,依旧茫然观望的人群大叫道,“下面有个好大的地宫,全是关人的笼子!”
“还有毒烟,他想杀人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