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舒城身也未起,懒懒坐靠椅子上,就他早早回来沐浴休息,风尘尽洗。同帐中诸人大战方回的狼狈模样形成鲜明对比。
只听他悠悠饮茶,缓缓开口,“没什么可说的,这袭粮之计本是出自于她,准确探查对方屯粮地的也是她,孤军深入烧掉杨军粮草的还是她,救了本王性命、穆王军上下的依旧是她,你说要我不救,看着她死?没这可能。”
“你说粮草是她烧的?”徐猛有些惊讶。
“可不能因为舍不得她性命,把什么功劳都往她身上推啊……”窦平章阴阳怪气质疑道。
“不信你可以去查,穆王军数万人,对岸也全是人,我何时回来的,从何处回来,如何经过你们的防区,那么多人都看着,你随便去问。”
“噢,这我倒是可以作证的,”宇文修仿佛才想起来一般,“昨夜出发之前,舒城来跟我通过气。他们一南一北,两条路,偷袭对方的粮草,确保万一。说起来,舒城和傅羽姑娘皆是我们联军的功臣啊。”
“那又怎样?”孟奢拉长了脖子,“她既身在军营,为国尽忠是她的本分!她功劳大,在座的谁又是躺着吃白饭了?功劳再大也不是让我们这么多人为她填命的理由!”
“是!有人先前便看她不顺眼,特意挑唆找事,如今自然是趁着人被抓,盼着她死。”穆王轻飘飘反击。
“你是说我公报私仇?”孟奢一股子郁气又泛了上来,“穆王爷,做人不能太无赖了。刀兵不妄动,一动震九霄。数十万大军战斗正酣,你为了一个人,竟置全军不顾,焉不是徇私以慷他人之慨?死的不是你的人,你当然可以说风凉话。”
“你退我退大家都退了,谁去保护皇上,保护京师?保护社稷安危?”
“哼,王爷,你口口声声皇上亲封,我家风不正。你为一己之私,阵前退兵,致使我平叛联军惨败,你对得起皇上,对得起你的嬴氏门楣吗?”
“舒城啊,此事太大,纵使傅羽她有天大的功劳,你这样,也是置她于死地啊。不可儿戏。你今日务必要给句准话,这仗你穆王军,到底是打,还是不打?”
宇文修情意拳拳,却暗藏刀锋。
嬴舒城也毫不犹豫,“打!”
“自然是要打,怎么可能不打。”
“好!你说的,下次你们做先锋,也给联军诸将士一个表率!”孟奢径自拍板。
“这倒是,也不用这么着急。”穆王抱起双手,老神在在。
孟奢闻言便是转头怒目相向,“你又想出什么幺蛾子!”
“如今他的粮草被烧,供给断绝,欲求速战,咱们自然当坚守营垒,只守不攻,待敌自溃。”
“怎能反而主动求战,岂不正中杨贼下怀?”
此言出口,众人皆现斟酌之色。
“穆王爷此言有理。”昱王点点头。
徐猛也乐得少死些人,自然没意见。
窦平章阴晴不定,心知此言不错,可就是不爽。孟奢就比他直接多了,力排众议,高呼道,“我不同意!”
“看似有理,可我更怀疑你是故意给杨贼时间,不欲出兵,只怕是为了你那姘妇的性命,害怕暴露你想要继续退兵的……”
“啪!”
剩下的字句化成一缕鲜血,自孟奢嘴角缓缓流下。他愕然地盯着面前之人,好似不敢相信对方竟敢出手打他。
穆王将手优雅收回,剑眉锋利,盯着孟奢,“嘴里放干净点!”
“我杀了你!”
红了眼的孟奢刀出鞘半寸便硬生生被昱王摁了回去。
“住手!”
“都当本王死了不成!”
“这是什么地方,竟敢就动起手来!”
“是不是还要到陛下面前去打?”
孟奢何曾当众被落过如此面子,憋得眼角都发了紫,“可是王爷……”
“你还说!”
宇文修狠狠瞪着他,“谁让人家是王爷呢,你以下犯上,就得受着!”
“等你什么时候像你叔父那般,他也不敢这么打你。”
“好了!说回正题!”
“舒城之意没问题,但孟贤侄的担心也不无在理。舒城,你怎么说。”
宇文修再次将话题扔来。
“小人之心。”穆王冷言道,“敌军溃降,可保我联军多少将士性命。即便杨吉死战到底,届时我们再出击,亦是手到擒来。说我顾惜我妹妹的性命,届时看我是否出兵便知分晓。”
“身为主将,真可仅凭一己好恶行军。”
宇文修点点头,还没说话,孟奢便又道,“也未必然。”
“噢?孟将军有何高见?”
孟奢看了一眼嬴舒城,又看向众将,血迹已擦去,脸上指印犹存,却怒气退去,阴狠替之,“等敌自溃,固然是常规作战之法。然而杨吉犹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万一破釜沉舟,饮冰食雪,硬是撑住了,待到乐水封冻,即便饿着肚子,朝野闻名的骑兵一至,我军未必就好受。”
“且京师等待大捷已久,京师惴惴,社稷不安,民乱时起,届时陛下盛怒,哪怕打了胜仗也讨不了好。”
“多等一日,这数十万大军的粮草便得供给一日,你能烧得,杨贼就烧不得?”
众人啧啧点头。
“最最关键的一点,”孟奢再次看向了穆王嬴舒城那张他极为憎恨的脸。
“是什么?”徐猛催道。
“杨贼粮草被烧,皆是穆王爷一家之言,实际上烧的是不是粮草?烧了多少?可有证明?”
“别让我们白白苦等,等来的不是反贼的溃降,而是对岸养精蓄锐的骑兵!”
此时猛然刮起了一阵强风,打得帐篷砰砰作响。厚重的帐帘被掀起,寒风夹杂着雪粒,扑上诸将的身来。
火光剧烈的跳动间,谁也没有说话,惊疑的目光,齐齐投在当中的穆王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