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雪夜里,一道灰黑色的洪流,从穆王营地,穿过旁边的窦家军驻地,直扑昱王中帐而去。
昱王身为联军统帅,他的驻地,是视线最好,路途最为平坦宽阔,最适宜骑兵提速冲击之处。
那里,是整个联军的中枢所在,重兵所在,亦是南下中原的最后一道关卡。
一旦将这道卡冲破,那从此便是鱼入海,鸟升空,天高海阔,任大军纵横驰骋,无有能当。
醒着的窦军守卫,面对突如其来,又骤然远去军队吓呆了,连喊声也发不出来。
只能愣愣看着对方头领笑着冲自己比了个“嘘”字手势。
如此戾气十足的骑兵,还有那雪地模糊反光里醒目的“杨”字标识,惊骇得他们齐齐失了声!
那是……杨吉叛军?!
反贼的军队不是在北岸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是如此的数目之众,仿佛要说穆王军卒全换上了杨军服饰,或还容易理解些。
等等!
穆王营地!
一道闪电终于划开了窦军守卫们心头重重叠叠的阴云。
穆王反了,他真的反了!
他们终于想起了自己的使命,有人骤然冲自家营地里熟睡的同僚们高喝,“敌……”
却被头领一把拖了回来,连人带嘴,摁在雪地里!
“喊什么!”
“给我闭嘴!”
“你们也是,全都给我闭嘴!”头领手脚并用按住一个,转头便冲其余守卫军卒低声喝道!
那不通事的年轻士兵,不顾自己浑身摔打得疼痛,也不顾一头一脸的雪,只觉浑身血气上涌,忙迭声道:“头儿!穆王通敌,敌军杀过来了!”
“废话,这还用得着你说!”
“退后!快!退到他们看不见的地方!”
“为什么!”
被按着的士卒仍摸不着头脑,心中难免生出另一重疑窦:难道,头领也是他们的人?
却再次吃到铁扇般的巴掌。打在头盔上,震得他一阵晕眩。
“回去报告!”
“不然你打得过他们?”
“既然他们没想对我们开战,你就别给我惹事!听懂没有!”
地下那个终于明白了眼下的处境,瞬间捂住了自己的嘴,连连对头领感激地点头。
“走!”
头领松开了他,挣扎着爬起来,往主将营帐慌忙跑去。
“将军,真不杀了这些人?”
邢伍威沿途看过许多关卡守卫愕然惊惧的眼神,忍不住舔了舔唇角,问道。
“能不动就不动,忍一忍!”
“好!”
“真有些不开眼的,杀一儆百,不要恋战!”.
“明白!”
说着话间,杨吉长刀瞬间划过一名张口欲呼的哨兵的喉咙。
人还未倒下,马蹄已远走。没出口的惊呼被接踵而来的马蹄踏碎。
刚那便是昱王营地的第一道关卡哨位,几许刀落后,昱王营地便彻底暴露在杨军眼前。
杨吉眼中泛起浓浓的嗜血战意,擎刀指天,大喝一声,“杀!”
众将士马蹄纷沓,长刀齐舞,外围的营地帐篷被撕得粉碎,那些士卒还未起身便被马蹄再次踩倒,紧接着便是刀光闪现。意识便就此定格。
反倒是熟睡中的士兵更加幸运,在美梦中了此一生,不必面对如此血腥的屠戮。
昱王营地终于被惊醒,躁动起来。
杨军身前,开始出现成排的士卒,小股的昱王军各自为战,极尽所能地抵挡,根本无暇去思索,为何杨吉叛军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不过即便满身着甲的昱王军士,也只是阻挡了极短的一瞬,在冲势已成的西北骑兵面前,未成阵势的散兵游勇,没有退却逃跑,已足以展现出本身的优秀。
即便事起仓促,局势混乱,士卒不闻号令,将领难呼众列阵应敌,在人数的堆叠下,杨军骑兵的进击势头还是逐渐减慢了下来。
刀锋如厚肉,虽慢,却仍行。
一如当初穆王所建议,如若只冲击昱王军营,约束士兵不对其余联军出手,直至目前为止,窦家军和徐军并未出兵。只有孟州军在经过时被杀了一些。发现杨军只是借道,便有人聪明地喝止了属下,让开了道路。
这种聪明,人人都会的。即便一时不会,他人或者自己的性命,总能教会他们。
不聪明的人都死光了,那么剩下的,便都是聪明人了。
是故杨吉杀得越来越放心,越来越兴起,越来越意致高昂!昱王军是联军中的重要角色,战前他便已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昱王军难打,眼下却比他想象中容易。如今这般的推进速度,他再需三刻!
只剩三刻,他麾下睥睨天下的骑兵便能完成整个昱州军营的穿插,只消仲许那边渡江顺利,数万里平原,唾手可得!
天色微明,杨吉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张口高呼,“穆王贤弟,助我一块杀敌!”
“宇文老儿,出来受死!”
“杀了他!老子赏他个王爷当当!”
重赏之下,骑兵们呼喝前冲,这等震天动地之气势,直叫半空风也静默,雪也停滞,前方纵是万仞高峰,也将被夷为平地。
然而,前方没有高峰险丘,却有深渊万丈。
当最当头的骑兵破开帐帘时,里头空无一人,却整个营帐开始骤然陷落!
以红顶大帐为圆心,波纹般朝外围弥散,小腿深的雪地遽然间便从马蹄上滑落下去,地面宛如薄饼,在万千杨军战士眼前塌陷。
人和马,也跟着一并失重落下,撞击声沉闷,惨号声尖锐,宛如伴奏,随着陷阱朝外蔓延。
“是陷……”
第一个喊出此声的人早已不知断了几根肋骨,被无数人马压在下方,脸上还穿着一根小臂粗的尖刺。
不过片刻,来势汹汹,令人数百里外便闻风丧胆的骑兵队伍变成了一堆堆无法辨认的烂肉。
坑不过数丈深,却足以埋葬大军前进的势头。
机警的将领或有可能发现,方才那些四处窜出的昱王军,不知何时已悄然不见踪影。
反应过来的杨军士卒骇然变色,下意识勒马驻足,拨马后退,却挡住了后边纵马冲锋过来的同僚,阵势陡然乱作一团。
“不要乱,不要乱!”
一时间马嘶人吼,直入云霄。
“后方警戒,前方绕路,杀穿过去!”
杨吉色变之后立即沉声下令。
然令响方罢,杨军上下还未入耳,四周便率先响起密集的破空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