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头,《算术》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了。
各个教室里响起监考老师的声音:“把笔放下吧,准备收卷子,后面的往前收——后面的赶紧停下笔。”
“响铃了你又开始答题,怎么回事?赶紧给我交卷子,是不是想让我抽卷子?”
“各班级的同不要乱跑,出去按照归属校来排队,赶紧的、赶紧的,都赶紧出去了。”
“马拉个币谁还在写我抽耳刮子了……”
一间间的教师里涌出来一堆堆的生。
教室太少,生们被大量塞入,一张考桌上都是四个生在考试,两个正常坐还有两个各自跨着一个桌头。
不过因为同一张桌子不会存在同年级、同校的考生,所以基本上也不会发生作弊行径。
生们出去列队。
有些生兴高采烈,有些生情绪低沉。
兴高采烈的要么是考得好要么是家庭条件好,这样一旦放暑假就可以随心所欲的玩了。
而情绪低沉的则是考得差或者家庭条件不好,暑假得帮助家里去地里、去海上干活,这样还不如在校里习呢。
特别是天涯岛等还没有实行责任承包制的生产队,他们的生暑假要做工,不少是半劳力,可得干不少活呢。
队伍列好,
低年级的可以准备返程了,他们的暑假开始了。
高年级的下午还有一门功课,他们要留下等待下午的考试。
此时校园里有些混乱。
生太多,然后工作也太忙。
县里教育局来了工作员,他手里拿着一柄小红旗在吆喝:“各校教职工人员、各校教职工人员请注意,请带着籍册来我这里!准备给低年级生领取《暑假习园地》!”
王忆让孙征南整合队伍,他和徐横去领作业本。
82年江南地区的《暑假习园地》很简单,语文和算术是在一起的,前面是语文后面是算术。
封皮还是普通的软纸,上面印着彩色图案,是个小姑娘跪在椅子上、趴在书桌上咬铅笔。
他们排队上前,跟工作员手里的花名册比对了人数,然后领了一大摞的《暑假习园地》,高年级的下午现领,现在领的都是低年级的。
然后生们要兵分两路,低年级排队去码头乘船回生产队,高年级的则留下找地方乘凉。
他们得解决午饭,在公社有亲戚的好了,可以去投奔亲戚吃一顿好饭。
如果没有亲戚的得自己准备干粮,不过联考毕竟是大事,有些校会统一给生提供一顿饭。
像多宝小的生开心了,公社里的余家大饼店面有人推着小推车来送大饼,一块块跟奶油蛋糕一样厚实松软的大饼切下来,生们排队去领大饼和凉白开水。
拿到大饼的生很高兴,跑来跟天涯小的生炫耀:“你们自己煎的鸡蛋饼有什么?我们吃买来的猪油大饼,你闻闻,香不香?”
生们考了一上午的试这会确实饿了,大饼很香,热气腾腾、香气扑鼻,馋的生们肚子咕噜咕噜叫。
嘴上可以不承认,可身体太诚实了。
见此多宝小的生就高兴了。
他们一口大饼一口咸菜,吃的很开心。
然后天涯岛这边也有人来了:
大胆挑着扁担来的,前后各挑着一个桶,桶里是漏勺炒的蛋炒饭。
蛋炒饭在这年头是好东西但不算是炫耀性的食物,家家户户很少吃蛋炒饭,但不是吃不起,偶尔也能给孩子给老人开个荤。
不过天涯岛的蛋炒饭跟现在家里自己炒的不一样。
这一顿蛋炒饭光是盐水火腿就用了二十根!
一根一斤半——毕竟王忆要一视同仁,留在岛上没有来考试的生也得吃蛋炒饭。
无论如何这用料是很足的。
于是掀开桶上盖着的笼屉布,里面是金黄色的鸡蛋碎、粉红色的火腿粒、碧绿的小葱花和黄瓜碎和绿豆,还有雪白的大米粒。
同样的香气扑鼻。
天涯小这边的生看见蛋炒饭顿时来劲了,回头就嚷嚷:“我们吃鸡蛋火腿炒饭!你们吃过火腿吗?火腿最好吃了!”
“爹啊你快给我来一碗,你儿子饿的没气了。”
其他生拿着自己的饭过来看热闹,看到这蛋炒饭后傻眼了。
他们再看看自己手里的饭。
不管是馒头是大饼还是包子饺子,一下子都不香了。
天涯小的生要炫耀。
王忆赶紧给孙征南使了个眼色:“领他们都出去,让大胆也出去,别在校里吃饭了,去外面找个树荫大家赶紧吃完回来休息,睡个午觉下午好好考试。”
大胆听了孙征南的话后奇怪的问:“为啥不让他们去教室里吃?怎么还得出去?”
王忆低声:“有些生家里困难,恐怕是带着玉米饼之类的过来当午饭,你弄些这东西让人家孩子怎么好意思拿出饼子来吃?”
“咱不干这样的事。”
祝真拍拍大胆的肩膀:“王老师考虑很周到,大胆,把咱的饭带出去,咱自己找地方乘凉吃。”
王忆:“祝老师你和徐老师领着生在这里吃吧,我和孙老师送低年级生回去。”
正在满心期待吃炒饭的低年级生听到这话后急眼了,有饿狠了的当场流眼泪了,很委屈:“啊?为什么我们没有饭吃?”
王忆道:“伱们回校吃,校都给你们留出来了!”
他们顿时又高兴起来,使劲吆喝:“回去赶紧回去!”
“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孙征南整队带队,他们领着生回到码头。
这会的码头乱糟糟。
正有穿着警服的干警们从客船上往下押送小偷。
好些人围在旁边看热闹。
大量的外岛小生在准备登船返航。
然后王忆看见庄满仓举着个铁皮大喇叭出现了,他站在客船船头喊道:
“各位群众请注意啊,群众们、同志们,大家伙注意了,我们联合海警同志对今天客货船进行了治安整治,抓捕了大量的小偷!”
“根据我们调查和审讯得知,这些小偷造谣外岛要发生海底地震、发生海啸,以此来吓唬人民群众、人为制造恐慌。目的是鼓动群众去银行、信用社取钱、把家里珍藏的钱带上,这样当群众们乘船去亲戚家的时候,他们趁机在船上进行盗窃……”
“从昨天到今天我们一共接到报警人员五十五人、牵扯财产盗窃案件四十一起……”
人群听到这话后纷纷倒吸凉气。
码头上太乱,王忆对孙征南:“你挨个数着让生们上船,我去后头看看有没有落下的。”
孙征南:“好,王老师你去吧。”
他双眼盯着生开始数。
一个个的生上船。
人群在议论纷纷: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就是造谣吧,你们还不信,哪有什么海底地震和海啸?”
“坏了,我让我老婆去信用合作社取钱,这样我得赶紧通知她别去了……”
“这些小偷真是坏极了,他们为了一己私利草他吗的竟然制造社会动荡,枪毙他们……”
“你们都收好钱啊,市里偷钱的三只手更多。我昨天在市里城北二道巷子那边听见个金陵女人哭,他们租了房子结果被翻了个底朝天,变卖老家祖产的钱全被偷了,连家里男人给儿子用子弹壳做的坦克车、给她做的铜耳坠也被偷了,现在小偷丧尽天良……”
听到后面这句话,孙征南猛然身躯一震。
他急忙去人群里找刚才话的人,最后看到是个戴着斗笠的老太太在唠叨。
于是他把一个生拉出来让他来看着其他生,自己快步过去问老太太:“大婶子你好,我问你个事,你什么?你在翁洲听见有女人他男人给儿子用子弹壳做了坦克车、给她做了铜耳坠?”
老太太拉了拉斗笠用一块手绢擦脸上的汗,:“对,都让小偷给偷了。”
“她是金陵人?你怎么知道?”
“一听口音能听个差不多,她骂小偷的时候满嘴的‘一逼吊糟’,她男人短命死在南疆也是‘一逼吊糟’……”
孙征南激动的身躯都要哆嗦起来。
不过他很快控制住了情绪,几次深吸气后问道:“她住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老太太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在二道巷子东头一棵大柳树下看见她的,她那会指着柳树旁边的一个门偷了她家东西的人在里面,她想来要东西,但人家不开门,她只能哭。”
有人吆喝一声‘六姑’,老太太:“哎,我亲戚找我了,后生你让开,我走了。”
然后她很快钻进人群消失了。
孙征南立马去找王忆,道:“王老师、王老师,我有重要情报向你汇报,是关于我们班长的情报!”
清点人数的王忆诧异扭头:“你们班长不是没了吗?哦,你你在这里看见你们班长的家属了?”
孙征南摇摇头:“不是,是刚才听人应该在翁洲城北一个叫二道巷子的地方碰到我班长的爱人了!”
王忆问道:“消息靠谱吗?咱生产队那么多人帮你打听也没打听到呀。”
孙征南道:“不敢,不过可能性较大,我们班长家是金陵的,他老婆也是金陵的,刚才那老太太听出妇女的口音是金陵的。”
“而且还妇女家里被偷了,这钱是变卖家产所得,我曾经跟你过,我们班长的家人当初就是变卖了在金陵的家产来翁洲这边了。”
“还有她听妇女丈夫战死在南疆,丈夫还用子弹壳给她做过耳坠、给孩子做过坦克车……”
王忆点头道:“那还真是八九不离十了,我听你你们班长手很巧,用子弹壳给你们班里有孩子的都做过玩具。”
孙征南郑重的:“对!”
王忆:“那这样,现在天色还早,咱俩先把低年级生送上船,然后你和徐老师赶紧去市里转转、打听打听。”
“下午的考试我和祝老师来负责,那个、那个你俩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及时跟咱队里联系吧,嗯,咱联系不方便,不过下午我们在公社,这样你可以跟张有信联系……”
“不行,”他摇摇头,“张有信这会在外岛送信,那你跟庄满仓联系吧,我给你他的电话,你找他要公社上派出所的电话,我跟他的关系你了解,不用怕麻烦他。”
孙征南感激的:“好,王老师,那你和祝老师费点事吧。”
王忆拍拍他肩膀:“这什么话?我还想帮你们一起去找你们班长的爱人呢,要不然你们等一等,等明天再去?”
孙征南道:“王老师,我等的了,大炮肯定等不了!”
王忆道:“行,那把低年级生送走,你赶紧过去找大炮。”
他们清点人数无误,王向红开船返程。
王忆和孙征南回公社。
路途可不近,孙征南等不及了,直接甩开王忆快步跑。
王忆笑了:小样,你当老子在82年的身体是白锻炼的吗?你当我跟不上你?行,你跑!
草,跑的怎么这么快?草,肺、肺子都要喘出来了,你跑这么快当什么老师,你去国家队练长跑啊……
王忆气喘吁吁,大概过了十来分钟他又看到了孙征南。
孙征南和徐横迎面奔跑而来……
“王老师你怎么了?怎么好像虚了?”
“别别别瞎,草,我我没事,你们赶紧走吧。”
王忆昂头挺胸又跑了起来。
余力犹在!
孙征南和徐横继续跑,一边快步跑一边聊天:
“王老师体力还挺好,大生,不容易。”
“以后可以带他一起锻炼,我看王老师挺爱锻炼的,天天打拳。”
“太极老头拳?那也叫打拳?”
“算了不这个了,先赶紧去买票坐船,别去的晚了傍晚了,到时候在城里可不好打听嫂子的消息。”
“先去城北的二道巷子,找一棵大柳树,那边可能住着不法分子,从他们那里下手,从他们口中打探嫂子的消息……”
两人聊着天到了港口,去客运站大厅买了两张船票,心急火燎的坐船去往市里。
船行到市里,孙征南立马打听了二道巷子的位置,坐了公交车便赶到了。
改革开放之后翁洲发展挺快的,他们这里有船厂,吸引了最早的打工人员来务工。
翁洲也是一座岛屿,不过比县里自然要大的多,这岛屿四面环海其中北部海湾比较深,所以船厂集中在城北地区,这里分布了大量船工子弟校、单位和住宅。
二道巷子是一条小巷子,在一道巷子和三道巷子之间,这些巷子是船工最早的住处,全是平房或者三层以下的小楼房,如今船工已经搬迁到了新楼,这里便被务工的打工人员租赁了。
孙征南进入二道巷子便看到了大柳树。
然后傻眼了。
好几棵柳树!
不过他回忆老太太的话,道:“昨天嫂子在一棵树下哭,然后指着门口哭诉,看看都有哪棵柳树就在门口位置。”
“一共两棵符合要求。”徐横快速的扫视巷子,“班副,要不然找个人问问情况吧……”
“找谁问?”孙征南摇摇头,“这边住的都是务工人员,现在城里到处是海底地震和海啸的谣言,把务工的人吓跑了,刚才在船上你没听有人现在市里头给务工人员下通牒了,一旦擅离岗位造成损失就要追究个人责任。”
“反正两棵树,排查一下就行了。”
“不过小心,里面住的很可能是小偷,他们警惕性极高,不要被他们察觉。”
徐横轻声笑道:“我他吗摸南疆前线的舌头都不出差错,何况只是一群偷儿?”
“任何时候!别小看敌人!”孙征南一把拽住他衣领压低声音叮嘱一句。
徐横老老实实的点头。
他找了一户刷着绿色油漆铁门的人家,看看没人爬上了柳树,踩着枝杈往院子里看去。
院子里晒着不少衣服裤子。
一阵风吹过,他闻见的不是肥皂或者洗衣粉的味道,而是油墨味儿。
这样他皱了皱眉头,一群小偷家里怎么会有油墨味儿?不去偷东西改行搞印刷了?
院子里很安静,一条狼狗趴在阴影里睡觉。
他仔细打量院子和屋子,然后眉头皱的更厉害了:
窗台向阳处晒了一台小机器,长条立方形,大小就跟个大号的手电筒差不多。
当然它跟手电筒毫无关系。
这是一台电台!
而且凑巧的是徐横非常了解这种电台,这款电台名为ht-2电台,之前在南疆作战的时候,他们的敌人手里最多的就是这种电台。
但这款电台不是百越自产,是他们在抗击美帝的战争中缴获的军用物资。
为了避免出错,徐横眯着眼睛仔细看向那电台,同时心里也在回忆当初到的关于这电台的知识:
越战时期,南越在cia的资助下试图在农村建立以电台通讯为基础的通风报信的网络,以阻止越共的渗透。
可电台是稀罕玩意,没知识、没培训过的人根本不会用,更别南越的文盲农民了,于是他们就急需一种操作简单价格低廉的土电台——ht-1出生了。
这电台的操作基本上和收音机差不多了,用8结一号干电池作为电源,拉长天线,拧开音量旋钮就可以开始通讯了,非常简单,文盲稍微习一下就会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