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官府与蔡牵展开决战之前,孔璐华的座船也已经到了曲阜,这年八月十五,自己正好可以和家人一同度过。所以归宁之后,孔璐华一连数日却也开心,中秋这日下午,孔府也在后园摆下筵席,孔庆镕还特意请了一个徽剧班子,赶到曲阜,于中秋之夜为孔家表演助兴。因嘉庆五十大寿之故,孔庆镕也早已决定这年九月入京为嘉庆祝寿,这个徽剧班子,自也可以一行二用了。
这一日戏台上所演,乃是徽班新创剧目《四郎探母》,该剧改编自民间流传的杨家将故事,言及北宋时杨四郎被辽人俘获,被迫在辽地成亲,十五年后,终于有了机会回归宋营,与老母旧妻得以一见。这出戏高潮之处,便在于最后杨四郎的南归,而这日扮演杨四郎的老生,和扮演佘太君的老旦,本就唱段绝佳,一段母子重逢之戏,看得满座动容,孔府众人纷纷喝彩。孔璐华想着自己出嫁之后,这也是时隔十四年再回曲阜,母亲袁氏早已老去,父亲孔宪增身体也不好,弟弟临别之际尚是幼童,这时却也成了二十余岁、丰神俊朗的翩翩少年,心中触动,为台上诸角喝彩之余,竟也不觉泛出了泪花。
只是看着一旁的孔庆镕时,见他从容欣赏之余,眼中竟也在泛着隐隐光芒,孔璐华虽不在曲阜,却也清楚自己走后弟弟的生活。孔庆镕入继大宗之后,很快便成了嫡母于氏与孔府一家争权夺利的工具,其间亲见于氏与孔府争执不休,对自己也缺少亲情,可身为衍圣公,孔庆镕别无他法,只得极尽孝道,视于氏为圣母。直到三年前孔庆镕年满二十岁,才正式成为曲阜孔氏一家之主,成了名正言顺的衍圣公。这样回想起来,弟弟这些年的生活,却要比自己难多了。
“庆镕……看你的样子,你是真心喜欢看戏啊?真没想到,小的时候姐姐给你讲《牡丹亭》,你还不愿意听呢。”孔璐华想着弟弟旧事,不忍他强自克制,便主动与他说起话来。
“是啊,姐姐,我以前确实不愿看戏,可是有一日,却突然发现,观戏之时,便可与戏台之上众人感同身受,思古人之所思,念古人之所念,如此一来,倒是现世之事,一时不作他想了。做了衍圣公,世俗之事,就决计避不得了,可若是一心劳碌世务,那样的生活,却也不好受啊。如此安闲之时,不也正是神游旧日之际吗?姐姐,姐夫可以为官治学,两相不误,多半也是这个道理啊。”这句话说得出来,孔璐华心中也暗自诧异,不想这个童稚之时天真无邪的弟弟,经过了这许多年,竟已成了心境通达之人。
看着一旁,孔庆镕之妻毕怀珠也坐在一侧,陪着孔庆镕观戏。这时距离孔毕两家定立婚约,也已过了十五年,毕怀珠既许了孔氏,便免了毕沅身后的牵连,顺利嫁入孔府。孔璐华看她神色,也是一番安逸闲适之象,便也轻轻将她拉在一旁,小声问道:“怀珠妹妹,你……你入孔府也有些时日了吧?我弟弟啊,在我离家之时尚是童稚,却不知这些年来,他过得好不好啊?还有,他对你……对你怎么样啊?”
“经楼姐姐,夫子他……他对我一直很温柔啊?”毕怀珠听着孔璐华对她说话,也悄声对孔璐华道:“姐姐,其实我也知道,家中母亲,对夫子并不算好,可夫子对母亲,却从来没有一丝不敬,做了衍圣公,这礼数他是一点都没落下。在我面前,也从没说过母亲一句坏话啊?只是……看母亲那个样子,我也知道,夫子心中,定是不容易的。”
“是啊,怀珠妹妹,你……你也很幸福啊。”孔璐华看着一旁的弟弟,只觉这时的孔庆镕虽看似文弱,却意外的透着一股冷静稳重的气质,一时竟也想起了阮元,不觉露出了一丝微笑。
“怎么了,姐姐?怎么看你的样子,像是怀珠看我一样?难道说……我比姐夫更耐看些,姐姐说是不是?”孔庆镕看着姐姐神色有异,也不觉调侃道。
“哼,刚才还和怀珠妹妹夸你呢,你要是不听话,小心我把你小时候的事,都给怀珠妹妹讲一遍!”
“是吗,可是我怎么想着,每次吃亏的,好像都是姐姐啊?”
“你再说?不许你再说!”
不过这样的氛围,孔璐华却也喜欢,依稀之间,只觉得此时孔家,便如当年的父母姐弟一样,平安顺遂,无忧无虑。
“老夫人,府外来了位姑娘,还有一位仆人,他们说……说是德州卢家,是老夫人表亲,现有一件与浙江阮大人至关重要之事,想要求见老夫人,不知……”就在这时,门外走上一名侍女,对孔璐华的母亲袁氏说道,孔璐华姐弟座位距离母亲不远,听侍女说起阮元之事,也顿时吃了一惊,一同回过头来。
“娘,德州卢家……和我们算表亲吗?”孔璐华向母亲问道。
“华儿,你离开曲阜这些年,连这个都忘了?”不过袁氏说起这件事,隐隐也有一层陌生之感:“娘在娘家的一个同族妹妹,当年嫁给了德州一位刚刚考中进士的卢家年轻人,那人是当年两淮盐运使卢大人的孙子,虽然之前有过贬谪之事,却也恢复了门第,咱们两家联姻,算得上门当户对。这位卢大人……听闻现下已经是京中少卿,名字是叫……”
“娘,那人叫卢荫溥,对不对?”孔璐华听着卢家家世,也主动对母亲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