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鉴从来关注官府之事,是以只过得半个时辰,便即与三人成了好友,阮元也将张鉴所赠烧酒水果取了出来,给大家一同分食。各人说起阮元漕院,自然免不了谈几句漕运问题。张鉴回想阮元旧时在杭州编著《海运考》一事,也向阮元问道:“老师,学生前年也听杭州官府清查海上商船,似乎是皇上想着开行海运了,可不知为什么,从去年年初开始,便再不听闻官府有议及海运之事,蒋中丞调了两广总督,眼下的浙江巡抚高杞不过平庸之辈,也不愿与我等来往,是以学生也想问问老师,这海运之策,朝廷眼下,可还想着继续实行啊?”
“春冶,这……皇上现下认为,海运之事,朝中没有余力再去实行,所以已然决定,不再议行海运了。而且眼下言及海运之人,虽也有你这样心怀国事的正人君子,可还有不少,仅仅是为了借此机会,空言海运,实则沽名钓誉,唯求私利。所以皇上现下,对海运之事,也已经不如先前热心了。”阮元虽然对海运不行犹有遗憾,可想着这番话毕竟是嘉庆亲口告知自己,也不该对张鉴等人隐瞒,便即将嘉庆当日之语,尽数说给了各人听及。
“老师,我等俱是一片赤诚,是真心为了漕粮根本大计着想,为什么皇上……皇上却以为我们这样上言,只是为了沽名钓誉,谋求私利呢?”张鉴听了,也是大惑不解,对阮元道:“老师,您在杭州的时候,曾经和我们讲过漕运海运开支之事,若是改行海运,仅仅漕运上的开支,就能至少省下三分之一,皇上他老人家……他老人家不也在积极赔补亏空吗?那这绝佳的赔补之策就放在这里,皇上为什么不愿意用呢?”
“春冶,漕运海运事关重大,又怎么是只计算开支那么简单的事情啊?还有,皇上也只是说有些人空言海运,不过沽名钓誉,皇上何曾说那人就是你了?再说了,有老师在呢,老师相信你的诚意,难道你还不相信老师会为你仗义执言吗?”阮元也对张鉴劝慰道。
“漕帅大人,春冶贤兄,这件事依我看啊,却也未必是皇上的意思,你且试想,漕运海运实行哪个,对皇上有什么不同吗?这对于皇上而言,没有任何影响啊?那你再想想,这漕运一旦改了海运,被影响的将是何人,难道不是江浙这许多封疆大吏吗?”包世臣也在一旁附和张鉴道:“多少年来,这些大吏早就习惯了欺压百姓,滥收陋规,不说别的,就说那所谓帮费银,要不是阮大人操守廉正,自己杜绝送礼,把帮费也裁了一大半,今年这些漕帮,还不知要送来这漕院多少钱呢?这样的财路,他们哪里舍得被人断了啊?”
“漕运之事,哪里有你们想得这样简单啊……”阮元心中也不觉感叹,只是想着各人毕竟只是无职书生,有些意气之语本也是常事,却也没有拦阻三人。
“是啊,都不说别人,就说咱们这位新任两江总督,百龄百制府,他又是什么好人了?”一旁的丁晏也愤然道:“不说别的,我在淮安这两年,就是从他来当这个制府开始,每一年都听闻,他两江总督府,收礼不绝,而且每逢三节两寿,还直接强令江南各府随礼馈赠!我还听闻,去年松江一府送给他的海产,就有上百斤之多!这沿漕上下,只有漕帅一人清廉,又济得甚事啊?”
“俭卿,你说……你说什么?百龄百制府他……他收受下属馈赠?”阮元又怎能不知,这位两江总督百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做浙江巡抚的时候,曾经与自己共事的浙江按察使之一,百龄在浙江任职时间不长,但任职之事,阮元却记忆犹新,当时自己力推浙南棚民退耕之事,却意外清退了林四的土地,还是百龄为林四仗义执言,自己才重新制定计划,改善了棚民定居条件。为此自己和杨吉之间,甚至都意外多了一场争执。随后自己因故夺职,百龄却因招抚张保仔之功,不仅稳住了总督之位,还从两广调任到了江宁。尽管时隔十年,自己和百龄已然上下易位,可说起当年百龄之事,阮元却一直对他敬佩有加,却不想这日丁晏竟说起百龄索取馈遗之事。
“大人,这些事情,学生们都听得清楚啊?再说了,学生们和那百制府,也从来没有半分过节,却为何要诬陷他呢?”萧令裕也在一旁补充道:“学生和俭卿兄去年是去过江宁的,本也听闻这位百制府在粤受降海盗之事,想着他应该是个能臣,可不想我们在江宁遇上的其他生员,说起百制府,就只有他不断索求馈遗之事!而且,学生们还听说,这百制府看似宽仁,却是心胸狭隘,若是两江大员有与之不和者,必广求其阴私,置之于死地,之前河督陈凤翔,虽然能力平庸,可他仅任职河督一年,便即被皇上免职,听闻便是百制府从中作梗了。”
“难道,杨吉之前说得那艘船……”阮元想着之前杨吉言语,却也渐渐清楚,这时安徽巡抚胡克家、江苏巡抚朱理,自己都颇为相熟,绝不可能一次收取一船财货。既然如此,江南之地,有可能收取这许多财宝的,便只有百龄一人了。
“唉……这修闸之事,若是百制府那边不能同意,却也行不得了啊……”想起眼前至关重要的治漕之务,阮元心中,竟莫名有了一丝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