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之北偏东,旷野之中立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连绵营寨,俱是深沟高垒、气象森严,乃是大周最为精锐的京师禁军的老营,被京师百姓称为北军大营。
北军大营在二百年前铁骑西征时达至鼎盛,号称坐拥铁骑三十万,兵将以朝廷自行招募训练的良家子和自地方郡军选拔的悍卒为主,深得天子信重,龙盘虎踞、震慑周天,是天子压服五十四州豪强的最大倚仗。
整座大营又大致分为东南西北四个主要营垒群,铁骑西征之后天下大定,大营中禁军从未足数,至如今仅占据了东垒、西垒及大半个北垒。
按惯例东、西垒两镇禁军负责拱卫京师,隶属于非天子绝对腹心不可担任的北军总理大军机。
北垒的兵力稍逊于东西二垒却最为精锐,大周禁军中凤毛麟角的封号卫在北垒中亦称不上不稀罕,随时可奔赴九边替换或补充各镇边军,盖因封号卫都是直属于天子,是以北垒禁军头上并没有个统一的管辖。
至于南垒,其中同样驻扎有兵将,却不是禁军,而多为武侯大名、高姓门阀、世家宗门的亲军私兵,权贵及大将进京朝见时亲兵护卫也会暂时驻扎于此。这些营头单个拎出来亦不会逊色于北垒诸卫,远远望去同样是旗号繁复、兵甲各异,不知内情的人往往要眼花缭乱。
此种情形由来已久,盖因西征之后,出征禁军铁骑折损极多,又有不少被划拨给边镇充为轮值边军,北垒未住满,南垒更是整个儿空了出来。
彼时八方宾服,各家门阀不论愿与不愿,皆将自家精锐交出听用,且因受到封赏的武侯等勋爵极多,在京私军大为膨胀、是非日多,天子乃下旨俱入南垒驻扎,同时命武成王戚鼎兼任南军总理,统管南垒诸卫事务。
其后南垒一度声势极盛,甚至与禁军三垒分庭抗礼,时人呼为南军大营。
时至今日,戚鼎已身死族灭近二百年,南军总理一职空悬已久,早已名存实亡,南军的称呼更是无人再提,现下的京师百姓多以为禁军大营之所以被称作北军大营,只是因为其坐落于京师之北的缘故。
近日,南垒一角新驻扎下一卫,约有千骑,俱是黑衣黑甲,眉心皆有妖异的殷红竖痕,其中有些悍卒还佩戴着曾享有盛名的北地绣春刀,彪悍血煞之气尤烈。
平日里这些黑衣铁骑只是谨守营寨,如非必要,绝无人出入,迥异于南垒其余诸卫,令人侧目不已。
那座紧闭的营门之内,除了如临大敌的轮值刀卫,便数那面倒三角形的卫旗最为惹眼。
卫旗被饰以锯齿状的黑边儿,旗面赤红、犹如血海,血海之上立了一只双翅展开的黑鸦,瞪着一对由火玉镶成的猩红眼珠,血光灼灼,还要胜过血海一筹。
南垒诸卫之中多的是手眼通天的人物,早将这黑鸦卫脱胎于朔方先登、崛起于金城骑战等诸多底细打听清楚,那位甫一进京便扬名天下的“吞天病虎”更是无人不知。
黑鸦校尉刘屠狗被传得神乎其神,如此少年英雄人物不知引来多少有心人的关注,只可惜据说此人身受重伤,自入营后从未露过面,无人得见真容。
这一夜,冷月高悬、四野皆寂,大营西北天空风生云起、剑气冲霄,却只有少数巡营兵将得见,至于那漫天血光,更是非宗师境界不可见。
东西北三垒立刻有四道同样非凡夫可见的宗师气象升腾而起,东西垒各一,北垒则有二。
东为宣威大斧,西为破阵蛇矛。
北面两气象则皆是卫旗模样,一面旗青豹生金翅,一面旗白蛇缠墨云,极为神异不凡。
到底是京师禁军,仅仅西北方向些许异状,便引出了足足四位巅峰气象层次的宗师高手。
几乎同时,黑鸦卫营寨中忽有刀鸣声铿锵大作,宛如虎啸龙吟,更夹杂有春雷阵阵,南垒各营皆惊,险些引发营啸。
一时间马蹄声、甲叶铿锵碰撞之声四起,值夜的哨探纵马往来奔驰,粗俗军汉们气急败坏的叫骂更是此起彼伏。
不少人匆匆披上衣甲、拎着刀剑奔出营帐,四下一望,就见整座黑鸦卫营垒已被赤红色的血煞刀气笼罩,一条条、一道道,交织成一朵盛开的妖艳血海棠。
黑鸦卫营寨中,杨雄戟面色冷峻地立在卫旗下,身后便是主将大帐。
他手扶大戟,森寒目光四下扫视,怒喝道:“诸人各安其位,妄动者杀无赦!”
原本除刀鸣外便无杂音的黑鸦卫营垒内愈发静谧,犹如鬼蜮。
大帐周遭早站满了人,什长、百骑长及三个校尉且不提,其余普通士卒也大多是老四旗的老底子,个个绣春刀在手,周身气机紧密相连,宛如一人。
这些人所立之处,便是那组成血海棠的赤红刀气最为浓烈之处,将中军大帐团团包裹在内。
没有人顾得上探究发生异状的体内刀气及手中绣春刀,皆是将目光投向大帐,只因那将整座南垒大营惊醒的刀鸣,就出自大帐之内!
杨雄戟下令之后,转身走入大帐,仍留在原地不动的任西畴、白函谷则齐齐看向北方。
只见金翅青豹旗为首,宣威大斧与破阵蛇矛紧随其后,三名禁军中的宗师正往西北方向而去,独留下那面白蛇墨云旗逆行向南。
旗形气象之下有一人呼啸纵马,在百余铁骑簇拥之下直奔黑鸦卫营垒而来。
反观南垒诸卫,到底是私军,虽同样藏龙卧虎,却至今没有巅峰气象层次的宗师冒头,各人自扫门前雪的态势可见一斑。
且不提一众黑鸦如临大敌,此时中军主将大帐内,又另有一番奇诡景象。
掀帘入帐的杨雄戟入目所见,卧榻之上,刘屠狗正闭目平躺,脸色苍白,神态却极为安详。
屠灭刀原本插在鲨皮鞘内,并排放于刘屠狗身侧,此刻却直立而起,自主跃出刀鞘,淡青色的刀身发出铿锵颤鸣。
这柄刀在经历神通刀气洗礼之后,虽刀身上伤痕累累,却生出了几分通透之意,时刻与刘屠狗的刀意刀气贯通,能自生感应,若非刀中那丝灵机早被二爷扼杀后融入心刀之中,只怕此刻已然通灵生慧。
卧榻前,侍立着一个极有灵气的道装小童,还有一匹通体散发着荧光、连蹄子都绚烂如银的神骏瘦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