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心,鹣鲽咒不是这么下的!”
低寒的话语缓缓从沈苏姀唇边溢出,沈君心本来还故作镇定的面色陡然之间煞白一片,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沈苏姀,沈苏姀却只垂眸捻弄着指尖的粉末。
“鹣鲽咒要以下咒二人的心血做引,还要寻到上古鹣鲽鸟儿的骨粉,以骨粉和着心血作画施于印堂,再用阴阳咒术将那单翅纹样深入骨肉方才能成事,这样厉害无解的咒术,又岂是小小一粒丸药便能施下的?詹姨娘教了你阴阳术不过是为了让你防身,可你所学到底不够精进,连鹣鲽咒施法的真假都辨别不出,沈君心,你让我很失望!”
低寒话语缓缓道出,一股子刺骨寒意从沈君心脚底漫上来,他满是震惊慌乱的看着沈苏姀,语声微哑难以成句,“阿姐……阿姐你……怎么知道我看了……”
沈苏姀这才抬起了眸子来,她双眸微狭,黑亮的眸子深幽一片,里头缓缓的结起了腊九寒天的冰凌,“因为,你看的那本册子,是我让微生瑕拿给你的。”
沈君心的唇角骤然紧抿,俊朗的面上一片煞白,看着沈苏姀的目光痛楚而惊惶,他胸口剧烈的起伏几下,指节紧攥的泛白,“阿姐,为什么?”
沈苏姀目光半分不移,“因我想看看你还是不是我认下的兄弟。”
沈君心艰难的吞咽一口,额上溢出冷汗来。
“阿姐……我……我只是……舍不得你……”
沈苏姀移开看着他的目光,眼神虚虚的不知落在何处,“鹣鲽咒,会控制人的心神,会让人误以为自己对下咒之人生出情爱之心,你不是舍不得我,你是想将我变成傀儡留在你身边,你我并无血亲,却有几分缘分,我当你是我的兄弟,为你奔走谋策全都不在话下,而今将你扶上帝位,我也算对你有了交代,从今往后,你珍重。”
沈苏姀说着话,已抬手一把握住了长生剑欲要下床,沈君心见状面色一紧,将手排开便要将她拦住,沈苏姀眉头一皱,目光如剑一般落过来,沈君心被她那目光看的心神一颤,却是挺直了背脊站着不愿让开,牙关一咬,语气沉痛又带着一股子狠戾。
“阿姐,不是的,我怎会想让你变成傀儡?”
“这世上若说有谁不愿伤你害你我一定是第一个!”
“阿姐,我只是不想让你走,我不愿骗你,可是为了留下你我什么都能做,我保证以后我再也不敢了,这次是我错了,阿姐,我求你不要走!”
“我马上要做西楚的皇帝了,我会把最好的给你!”
“阿姐,今日阁老们议事之时还说了往后的后宫之制,我要封赏每个对我好的人,其实我想来想去只有皇后的位子适……”
“你给我住嘴!”
沈苏姀闭上眸子,咬牙打断了沈君心的话,面上的怒意如火一般灼痛沈君心的眼,他苦笑一下,眼底的水光一盛似要哭出来,可下一瞬他又继续柔了声音笑道,“想来想去只有皇后的位置合适你,阿姐,嬴纵能给你的我也能……”
“啪!”
沈苏姀豁然睁眼,扬手便是一巴掌!
利落的脆响再度打断了沈君心的话,沈君心俊朗的面容上印上了一道鲜红的五指印子,他的脑袋被沈苏姀打的歪向了一边去,还“噔噔”的往后退了两步,沈苏姀握着长生剑的手指节泛白,定定看着他眼底冷芒一闪便下了地。
沈君心被那一巴掌打懵了,他眼睁睁的看着她穿上云履理了理衣裙,而后面色沉沉的便朝正门的方向而去,她每走出一步他眼底的阴沉和痛苦便更重一分!
某一刻,他忽然跑出几步朝沈苏姀的背影追了上去,待至沈苏姀身后,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狠狠地抱住了沈苏姀的腿,一开口便是嘶哑的哭腔。
“阿姐,你不喜欢做皇后……那就不做……”
沈苏姀抬脚便将他踢了开,沈君心闷哼一声,却又跪行着跟了上来。
“阿姐,为什么要让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沈苏姀面上亦是一片青白不定,长生剑剑鞘一挽便打在了沈君心肩头,他半点哼声也未发出,只忍不住痛将沈苏姀的衣摆放了开,沈苏姀快走两步,可沈君心却又不怕死的扑了上来,他狠狠揪着沈苏姀的衣摆,高仰着脖子看着沈苏姀的侧脸,语声嘶哑至极!
“阿姐,你知不知道,我根本不想做你的兄弟……”
“别人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为什么你就不能多看我一眼?!阿姐,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想对你一个人好,你为什么要喜欢别人,为什么要对他们那么好——”
“阿姐,你别离开我……”
“阿姐,我……我爱你啊……”
紧抿的唇浑似一把锋利的战刀,这话一出沈苏姀已返身踢向了沈君心的胸口,这一脚用上了三成功力,沈君心毫无防备之下被踢的飞了出去,少年欣长的身子一声闷响重重跌落在地,鲜红刺目的血沫顿时从他唇角溢了出来!
沈君心猛咳两声,还未回过神来沈苏姀的身影却又罩了下来,她一把攥起他的领子将他提拉起来,下一刻拳头便毫不留情的落在了他的肚腹之上,一下接一下的重拳打的沈君心的身子不断的后退,唇角鲜血亦越涌越多,血滴染红了他的衣襟,他眉头紧皱痛苦非常,唇角却又是带着笑的,一下又一下,沈苏姀没有停下的打算,沈君心亦任沈苏姀打毫不还手,不知被打了多少拳,他的身子终于被沈苏姀紧攥着衣领抵到了墙壁之上,沈苏姀攥着他衣领的手一松,下一刻便卡上了他的脖子,虎口收紧,立刻让沈君心眼前黑光一片!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苏姀的语声低寒无比,目光更似一把锋利的刀子从沈君心面上刮过,沈君心的身量已经和沈苏姀齐平,他任由沈苏姀辖制着,唇角的血沫和着眼角的泪光让他看起来狼狈却又凄艳,轻咳两声,语声嘶哑的笑道,“阿姐,我说的是真的,我不敢骗你!”
沈苏姀没答话,那卡在他脖颈上的手却在收紧!
沈君心难受的面色涨红,却继续挣扎着道,“我以为我永远不敢说……可是知道你走了或许再不会回来……我,我忽然就敢说了……阿姐,我……”
沈苏姀猛地一扼,沈君心便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沈君心眉头紧皱冷汗淋漓,因为呼吸被制双眸都有些陷入晕厥的失神,沈苏姀定定的看着他的脸眼眶忽的一红,某一刻,她豁然松手放开了他,顿时,沈君心的身子无力的靠着墙壁滑了下来。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却又下意识的倾身要朝着沈苏姀伸手,沈苏姀后退两步避开他,沈君心靠着墙的身子当即歪倒在地,沈苏姀闭了闭眸子,再睁开眼时黑亮的眸子一派深不可测,她握紧了身侧之剑,居高临下的看着沈君心像垂死的鱼一般在地上挣扎喘息。
“下一次,再莫亲手做这些事了,你还是不够心狠!”
“我这个姐姐当的不够格,是我教坏了你。”
“往后的路,你自己走。”
话音落定,沈苏姀豁然转身便朝着正门而去,沈君心喉间发出一声野兽般嘶吼,想要伸手抓住沈苏姀的裙摆却奈何她步伐太快而他满身血污动弹不得分毫,沈君心眼睁睁的看着沈苏姀的背影越走越远,忍了许久泪水的忽然决堤而下。
“阿姐,你走了,我便再没法做个好皇帝了……”
“阿姐,你不在,我会杀了沐家兄弟!”
“阿姐,我会叫你后悔……”
这样的声泪俱下让沈苏姀想起了沈府之中那个扑进她怀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娃儿,彼时锦衣玉冠侯门深宅,他年幼心重,她无亲无故,他将她当做可信任的依靠,他给她久违的血亲无防,三年姐弟相称三年朝夕相对,她将他当做了责任,教他帝策授他武艺,沈府算计护他归国团聚,浮屠谋策助他稳固王位,千里奔袭为他夺下帝尊……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呢?
沈苏姀站在门口,忽的抬眼看了看今夜的天穹。
撩黑的夜空里悬着一弯明月,璀璨的星子棋子一样零落散布,皓月如钩星河熠熠,沈苏姀眨了眨眼,唇角忽而扬起一丝薄笑,笑意只是一瞬,下一刻便如风散去。
“你说的,再和我无关。”
沈苏姀抬脚走了出去,身后压抑的哭音变作了克制的低吼,沈苏姀步伐加快,那钝刀般割磨耳膜的声音逐渐消弱,直至再也听不见,再走出几步,沈苏姀一垂眼便看到殿前台阶之下站着的数百御林军,沐萧和沐沉站在第一位,看到沈苏姀出来眉头一皱眼底闪过几分叹息,而在御林军之后,嬴湛并着香词和容飒站着,孟南柯和嬴华庭也在,嬴湛牵着两匹马,一匹便是雪影,见她出来嬴湛低呼一声打了个响哨儿,而后便朝她招手!
沈苏姀顺着台阶提剑而下,走至沐萧二人身前便看到他们纠结的眸色。
沈苏姀凝眸,“你们要拦我?”
沐萧和沐沉面色一白,赶忙摇头,“属下不敢。”
沈苏姀一笑,只看着那天边的星河道,“从今往后,你们是西楚皇帝的心腹,是西楚的权门新贵,再不是我的属下了,沐萧、沐沉,就此别过。”
说完沈苏姀便走到了嬴湛身前,牵过绝影,亲昵的抚了抚它的马鬃,而后动作利落的翻身上马,嬴湛等人见此也都利落的上了马背,沈苏姀居高临下的看沐萧二人一眼,想回头再看看那殿阁,却到底是忍了住,马鞭一落,迎着夜风朝宫门口疾驰而去!
嬴湛见状低呼一声,兴高采烈的跟了上去,其余人亦齐齐缀在后面,一行人在宫道之上疾驰一瞬,不多时便消失在了拐角之处,宫道之上不可纵马,可这时来来回回的御林军却没人敢拦他们,沈苏姀一直走在最前,直到走到了宫门之前才看到了一辆停在宫门右侧的华丽辇车,马缰一紧,沈苏姀缓缓地走到那马车之外停了下来。
“夜深了,多谢司命大人相送。”
话音落下,那辇车的车帘被掀了起来,辇车之内的微生瑕通身依旧用黑色的斗篷罩住,连掀着车帘的手都是覆着黑纱的,沈苏姀唇角微抿,“今夜月光甚好,可惜司命大人看不到,司命大人请回吧,待你病体痊愈再见……”
“你竟然不后悔吗?”
沈苏姀蹙眉,“后悔什么?后悔将天玄宗的内功心法给你?”
车辇内一默,沈苏姀一笑便朝宫门处去,“就此别过!”
马鞭一落,马蹄声又飒踏而起,宫门打开,十多骑疾驰而出,不多时便融入了宫门之外繁华的街市夜景之间,出了宫门便意味着他们不必再做防备可就此回大秦了,嬴湛先是朗声一笑,而后才看着沈苏姀道,“沈君心那小子真是个白眼狼。”
沈苏姀闻言面无表情,亦未接话,嬴湛便有些索然,又忍不住哼一声,“这样也好,以后你安安心心留在大秦再好不过了,免得七哥为你伤神!”
沈苏姀仍是不语,只马鞭一落加快了马速!
众人皆知沈苏姀着急回大秦,对全速赶路也无异议,一气儿出了望京城,只沿着官道便是一夜的疾奔,天亮之后亦未停下,直等到午后太阳委实灼人之时方才寻了一处酒肆准备用些饭食,眼下之地乃是距离忻州不远的一处集镇,众人位份虽高,出门在外却都不讲究,只寻了一处看起来干净之地便下了马,几位主子入了店中点菜,容飒却是等在了外头,不多时,晴朗的天空之中忽然飞来一只信鹰,嘶鸣着在天际盘旋一阵,而后瞅准了容飒所站的位置便俯冲而下,容飒抬起手臂,那信鹰稳稳的停在了他的手臂之上。
从鹰腿上取下信筒,容飒一扬手将信鹰放飞转身回了店中。
店中桌案之上已上满了饭食,大家都不分主次的坐在一起,沈苏姀挥手让容飒落座,她自己则在为众人添茶,容飒走上前来恭敬道,“主子,是战报。”
沈苏姀空闲时间瞟了一眼那墨色的信筒,瞧见那上面的狼纹标记便知道这当真只是战报,眼底略有些失望,沈苏姀还是道,“打开看看。”
容飒从未自己打开过这战报,闻言不由有些迟疑。
坐在沈苏姀身边的嬴华庭笑着道,“我来。”
容飒当即递了过去,而后便转身落了座,嬴华庭兴致极高,一边拆信筒一边道,“现在的战报恐怕都是些小打小闹,不是说北魏一直按兵不动吗?”
众人闻言都深以为然,可离了大秦许久,特别是嬴湛还是想知道大秦战况如何,由此,众人都将目光落在了嬴华庭的手上,沈苏姀一边斟茶也瞟了过来,却见嬴华庭面上的轻松之意在打开那战报之时便是一滞,紧接着,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众人眼看着她这般表情变化便是眉头一皱,嬴湛急急问道,“出事了?”
嬴华庭抿着唇未立即答话,嬴湛顿时着急了,“天狼军战败了还是怎地?”
嬴华庭便摇头,“不是天狼军出事了。”
嬴湛和众人闻言下意识都松了口气,却又听她道,“是漠北的璴世子战死了……”
“哗啦”一声响,沈苏姀斟茶的手一抖顿时推倒了一杯茶水,她豁然抬头看着嬴华庭,面色惨白一片,嬴湛听着那话更是一愣,继而厉喝一声“你说什么?!”
璴意虽然是大秦之人,可他早前反心萌动,嬴华庭打心眼里并不十分喜欢这号人物,因此此刻她的心情虽有些感叹却并不悲痛,因此她亦无法理解沈苏姀和嬴湛这瞬间的色变,她正犹疑不定,手中战报却被沈苏姀一把拿了过去,嬴华庭皱了皱眉,再看之时便发现容飒和香词的表情也有些不对劲了,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求助一般的看向了孟南柯,孟南柯却是摇了摇头,他亦不知道沈苏姀几人的色变是为何!
“沈苏姀,到底说了什么?!”
嬴湛很是担心,沈苏姀看完那战报之后便又递给了嬴湛,嬴湛急急接过,沈苏姀这才去端自己身前的茶盏,刚刚端离了桌面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抖的不成样子,连忙又将茶盏放下,深吸口气笃定的摇头,“不可能的,不可能是他。”
放在桌案之上的手紧攥成拳,沈苏姀又魔怔了一般的摇了摇头,“不会是他,到了如今璴意的身份不能再用了,他如此必定是个计谋,对!是个计谋,让璴意顺理成章的死去,由他来接手苍圣军,而后,而后趁着苍圣军愤怒之时去攻打北魏!”
沈苏姀豁然抬头看着桌上每个人,“没错,一定是这样,是哀兵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