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岁今宵尽,新年明日来。
那日朝议之后,不过几天的功夫,便到了年关时分。与往常相比,戎陵侯府前送年礼的人和马车几乎达到了令人咋舌的程度,时不时就会从巷头堵到巷尾。然而,褚桓对这些五花八门的礼物毫无关心,吩咐郭然带着下人们一一清点过后,按价值送去了回礼。
这般车水马龙的盛景日复一日在侯府门前上演,直至除夕的午后才堪堪消停。褚旻站在被装饰一新的厅堂门口,听着外面逐渐消散的喧嚣声,扭头对正在看书的褚桓说道“二哥,本来我觉得这外面熙熙攘攘,吵得人心烦,但如今没了声音,却觉得有些冷清了。”
见褚桓没有搭腔,褚旻百无聊赖地靠在门框上,情绪低落地继续说道“其实,一年中我最不喜欢的日子就是除夕了,虽然满城灯火、烟花漫天,但总觉得与我没有半分干系。因为,一到这个时候,我就会格外清楚地意识到,这偌大的侯府终究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阿旻,大过年的不要讲这些晦气话,”褚桓抬起头,眼眸中闪过一丝玩味的光芒,轻笑说道“如果你觉得府中冷清,不如赶紧娶个夫人回来。依我看,舞阳郡主就是不错的人选,与你年龄相仿,性子相似,又是表兄妹,实属良配。”
“你说秦若菡?!”褚旻顿时像炸了毛的猫,一蹦三尺高,涨红了脸,粗声粗气地道“我跟她怎么可能?!就她那个刁蛮成性的样子,成天胡作非为,哪有半分讨人喜欢的地方!更何况,她从小就喜欢你……”
看着自家弟弟绯红满脸的模样,褚桓淡挑眉梢,颇为同情地劝慰道“别气馁,若菡不过是年纪小不懂事,总有一天她会明白你的心意的。”
“我对她没有半分意思!”褚旻无力地辩驳着,恼羞成怒地问道“那二哥你呢?你怎么不娶妻?你之前不是喜欢那个妖……锦安郡主吗?怎么人家搬回镇国公府后,就再也不来见你了呢?”
褚桓闻言,放下手中的书本,轻勾唇角正要说话,就听得郭然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侯爷,如音姑娘刚刚过府,说是有年礼要亲手交给您。”
褚桓眸光微沉,沉默了须臾,缓缓说道“让她进来。”
片刻之后,如音提着一个白瓷酒坛和几个装裹精致的油纸包走进了厅堂。今日因是除夕,她特意换了身淡粉色的新衣,簪着一根工艺精致的蝴蝶钗,再配上她淡施粉黛的精致面容,显得格外的柔美俏丽、姿容绝世。
她垂着头,朝褚桓和褚旻盈盈下拜,声音婉转好听地说道“我知道侯爷素来偏爱蒲城的桑落酒,所以特意托人在桑落时分,取了永济泉的泉水酿制了这一坛清酒,又自己做了些糕点,当作年礼送了过来,还望侯爷不要嫌弃才是。”
“如音姑娘亲手做的糕点?”褚旻听罢,顿时眼睛一亮,上前一把接过如音手中的物事,急吼吼地便要打开。
“有心了。”褚桓眼波淡淡,颇为无奈地看了自家弟弟一眼,转过头对着如音和颜说道。
如音急忙摆摆手,对上褚桓透彻一片的眸子,迟疑了须臾,小心翼翼地说道“近日闲来无事,我便新作了一支应景的曲子,不知可否有幸请侯爷赏鉴。”
听到她的话,褚桓的眼中清明如水,他静静看向少女明艳的面孔,很久没有回答。
如音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只觉得自己微末的心思在褚桓面前无所遁形。她本想借着送年礼的由头,在这除夕之日,和褚桓多待些时间,可到头来终究只是奢望罢了。
她自嘲地弯起嘴角,声音轻弱似羽地说道“是我不懂事,打扰了侯爷,如音这便……”
“好曲子自是要给精通音律的人欣赏,”褚桓的眸子流光一转,截口说道“你若是愿意,便随我去一趟镇国公府,把这首曲子弹给司空大人听吧。”
此言一出,不仅如音愣在当场,就连褚旻也放下了手中糕点,满脸不解地问道“二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褚桓眉眼灼灼,挑唇一笑道“今年除夕,我们去镇国公府过年。”
爆竹声声,烟火处处。
此时的镇国公府内,四处张灯结彩,红彤彤的灯笼从大门口蜿蜒开去,一路挂满了院中的每一条必经之路。下人们在其间川流不息,为准备晚上的年饭和炮仗忙得不亦乐乎。
此时的正堂之上,已改换姓氏、纳入族谱的锦安郡主苏南秧正和谢舒湄坐在厅中的圆桌旁,带着几个小丫鬟,有说有笑地包着饺子。离她们不远处的矮榻边,苏翊正执着一枚黑子,看着面前的棋局苦思冥想。在他的对面,镇国公苏弘一脸不耐烦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最后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你能不能别磨磨唧唧的,跟你下盘棋,能从今年下到明年。”
“我这是为了思虑周全,免得再输……”苏翊紧紧盯着棋盘,依旧是副犹犹豫豫、举棋不定的样子。
苏弘的无名火顿时涌上心头,也顾不得今儿是除夕,开口呵斥道“看看你这个蔫蔫歪歪的样儿,哪里像我的儿子!”
“爹,您的棋艺高超乃是众所周知,”谢舒湄见老爷子又要教训苏翊,急忙截住话头,温婉一笑道“四弟往常都是您的手下败将,今儿过年自是想讨个赢棋的彩头,所以考虑的时间更长了一些。”
虽知道谢舒湄是在为苏翊说情,但这番吹捧的话让苏弘极为熨帖,他面色微霁,用鼻孔“哼”了一声后,也便耐着性子由着苏翊磨蹭了。
苏南秧看着苏弘傲娇中透着得意的脸色,偷偷用沾满面粉的手,向谢舒湄比了一个大拇指,声音极低地说道“还是三舅妈厉害。”谢舒湄嘴角弯起,用手肘轻轻撞了下苏南秧,比了一个“嘘”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