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今年才不过二十,只比她年长八岁。
是以若生一直没有将她视作母亲,于她而言,朱氏就是个莫名其妙出现在连家的讨厌鬼。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觉得世上再不会有比朱氏更讨厌的人了。
也不知是从哪个犄角嘎达冒出来的,就想让她称母亲,门都没有!
她自幼又被姑姑娇惯坏了,脾气一上来,谁也拦不得,当着仆妇们的面下朱氏的脸,也是时常的事。可偏生朱氏从不着恼,连眉也不动一分,就像根本没受过她的欺辱一般。
她若是只拳头,那朱氏就是团棉花。
任她如何,都不得劲……
若生暗暗回忆着往事,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
她过去委实不成样子,只想着自己突然多了个母亲令人不快,却从未设身处地想过朱氏在连家的日子过得有多艰难。虽说连家老一辈的都早已仙逝,不必晨昏定省立规矩云云,但朱氏既成了二房的当家太太,平素就少不得要同几位妯娌打交道,这里头的委屈可从来不比在长辈跟前伏低做小来得少。
若生的几位伯母婶娘,也都是对朱氏瞧不上眼的,寻常不肯理会。
但因人是云甄夫人亲自定的,故而倒也无人敢同若生一般,当面给朱氏难堪。
至于背后如何想也知道。若生的生母段氏在娘家虽不得宠,却好歹出身永定伯府,然而朱氏却只是破落户出身。人都是见风使舵攀高撵低的,见她不过如此,便连府里的丫鬟婆子也都放肆起来。加之又有若生这不成器的纵着,一个个愈发没了规矩。
朱氏的日子,一直都过得不大好。
若生待她从无好颜色,满心的厌憎更是在她诞下弟弟若陵后达到了顶峰。
可而今想来,她却只记得若陵那小子坐在冷炕上哇哇大哭的模样,心疼得紧,想他得紧。
她最后一次见他时,他还只有三岁,话已说得极利索,解起九连环来比她都快。那一日,也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朱氏。
记忆中,朱氏始终数年如一日的待她,会因她一句没有胃口亲自下厨做饭;会为她亲手裁衣做鞋,嘘寒问暖;会在她生病时,日夜陪在床边,亲娘大抵也就是如此了。
但年少的若生总不知感恩,只觉她是故意恶心自己,从不领情。
深浓夜色下,若生紧紧抿了抿唇。
站在边上的金嬷嬷则沉着脸开口说道“太太也知眼下正是更深露重的时候!”
朱氏身形一僵,嘴角翕动着,说不上话来。
檐下灯光通明,一众丫鬟婆子便都直勾勾朝她望了过去,像看个天大的笑话。
连二爷是个痴的,云甄夫人为其续弦,说白了也只是为的找个能近身照料他的人。可朱氏同连二爷睡在一间屋子里,大半夜的却叫连二爷跑得没了影,竟连个人也看不住,留她何用?
值夜的丫鬟亦是重罪,可到底不比朱氏犯的错。
金嬷嬷是府里的老人儿,奶大了连二爷不提,在云甄夫人跟前也是颇说得上话的人物,她原对朱氏并没有太大不满,可这一回也还是忍不住不悦了。
廊下鸦雀无声,没有人敢帮朱氏说上半个字。
连二爷这时候又跳了出来,瑟缩到金嬷嬷身旁,揉着耳朵细声撒娇“嬷嬷,我耳朵冻得疼。”
“怎么个疼法?疼得厉害吗?”金嬷嬷赶忙垫脚仰头看去。
朱氏愈发不敢吱声。
若生更是哑然,说她爹傻吧,这还知道落井下石……
她看看朱氏身上披着的松花色柿蒂纹披风,松垮垮的,显见得是匆忙间胡乱一披,不曾仔细理过。又见她垂着眼不敢上前来,身边掌着灯的丫鬟亦离得远远的,似乎根本没有将她这新太太放在眼里,若生不由得敛目沉思起来。
须臾,她看向了她爹,皱眉道“您要是大晚上不乱跑,这会能冻着?”
连二爷立即垮了脸,委屈地喊起了金嬷嬷,“嬷嬷,她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