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趁着夜色,一头钻进了一片小竹林里。
苏彧的院子外,有片竹林,不大,但正巧将他的院子囊括在了其中。
元宝熟门熟路地往前跑着,突然撞上了一个身影。
来人轻袍缓带,眉目如镌,可不就是它的主子苏彧?元宝就一轱辘滚到了他脚边,攀着他的裤管“喵呜”了两声。夜色越发深浓,风声大作,幽静的竹林里风声大作。
苏彧手里提了盏灯笼,上头绘着的龙胆花在火光照映下宛若真的一般。
他弯腰伸手摘了元宝脖子里挂着的锦囊,而后直起身来将手中灯笼搁在了一旁的竹枝上。那枝桠细弱无力,灯笼一挂上去就开始摇晃,本就不十分明亮的火光越加开始摇曳起来,照得林间忽明忽暗。
元宝像是害怕,粘在了他脚边不动,只悄悄舔着自己的毛。
站在那打开了锦囊取出字条来看的苏彧,却迎光举着字条说了句,“字颇丑。”说完,他将字条一收,把锦囊悬在自己腰间,提了灯笼就往竹林另一头走去,也不叫元宝。
是以他已走出三四步远,被留在原地的元宝才反应过来,声音里带着委屈喵喵叫着追了上去。走到跟前,它却又不敢再叫了,似乎生怕主子不高兴等会再将自己落下。
它跟得紧紧的。
苏彧走了一会突然举高了灯笼照了照它,灯光洒在它头顶上,照得它一身皮毛愈发油光水滑。
它不动,眯着猫眼龇牙笑。
苏彧慢条斯理地道“给你备了鱼。”顿了顿,他补充了句,“三条。”
元宝平素没少听“鱼”字,听见这话就像是真的听明白了一样,立即跳了起来,高兴得原地兜圈。
这时,苏彧一边抬脚往前走,一边道“两条是我的,一条是你的。”
竹林里飒飒轻响,他的话音轻轻的,一会就被风声给吹得散开去。元宝毫不知情,照旧高高兴兴地跟在他边上往前跑,尾巴在身后荡啊荡,因生得胖,这就连尾巴也比别的猫肥一些,活像是在它屁股后头跟了只小耗子。
苏彧低头侧目看了一眼,嘴角微微一弯,被逗笑了。
他用靴子头轻轻踢了踢它的屁股,问“偷吃了没?”
元宝也不知听明白了还是没听明白,昂着脑袋“喵”了声。
苏彧低低笑了声,没有再说话,领着它绕出了竹林。竹林外就是一间小院子,不过几间屋子,比起定国公府里其余人住的地方而言,委实小得寒碜。这地方原本是没有屋子的,就是一片竹林。竹子倒是好竹子,生得笔直挺拔,青葱高耸。春日里,出了笋,味道竟也不坏,不似旁的地方,这样的竹子出的笋,总带着浓重的涩味。
从重阳谷里归来的苏彧很喜欢这片竹林。
他是家中老幺,小时一直养在父母边上,并没有自己的院子。
稍大些的时候,就已经在重阳谷里呆了好几年了,每年只过年时才回来住上些时日,他也就宁愿四处乱住。因平常不大有工夫同父兄见面,偶尔回来时,几个哥哥跟他就总腻在一起,恨不得吃喝拉撒睡都在一块才好。
他不擅同人打交道,平日里也寡言,但几个兄长同他却很亲。
所以早些年,他从谷里返京过年时,就会跟着几个哥哥一起住,每人那住几天,也就可以启程了。
直到师父离世,他再不必回重阳谷去,这才留在了京城的宅子里。
定国公府不比连家那般奢豪,宅子没连家的大,但也断不会缺了这么点住人的地方。可他在重阳谷那冷清清的地方呆久了,住不惯旁的地方,也不惯有人在边上伺候着。
是以他就让人在这片小竹林里开辟了一块地方,修了间小院子。
母亲派来伺候他的婢女,还未走出竹林,就被他给赶了出去。
一群笨手笨脚的人,又不禁责备,但凡他口气稍重一些,就一个个又是磕头又是赔罪的,不如不要。
折腾了两回,苏老夫人也就彻底熄了派人照料他起居的念头,且随他去了。
故而如今这小院子里,连半个丫鬟也无,只有个寡言少语的老婆子看门,并一个他身边的小厮三七。
今儿个夜里,三七也被他给打发出去办事了,所以小院子里空荡荡的,寂寂无声。元宝跑到门前的时候,那守门的老婆子瞥了它一眼,将门开了后,才冲着苏彧躬身行礼道“五爷。”
苏彧闻言,步子微微一顿。
他爹不在了,他也就从五少爷变成了五爷。
可三四年过去了,他每一回听见旁人这般称呼自己,都还是不由得会怔住。
他颔首,低低应了声“嗯”,跟着元宝进了里头。
元宝轻车熟路地往厨房去,不妨厨房的门半掩着,它一头就撞了上去,撞得连退三步,龇牙咧嘴直叫唤,可怜巴巴地转头看苏彧。苏彧嗤笑,道“叫你瞎跑!”一面伸手将厨房的门推开了去。
里头尚未点灯,黑魆魆的。
元宝的眯缝眼这一刻才终于变得显眼了些,在黑暗中泛着绿莹莹的微光。
它大摇大摆地往桌子底下去,坐倒,趴好,摇着尾巴等着了。
苏彧去点了灯,厨房里顿时一片大亮。因着院子本就不大,这厨房自然就更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角落里还整整齐齐码了一堆堆的菜,锅铲瓢盆一应俱全。
他收了火折子,站到水缸前,将袖子挽了起来,舀起一瓢水洗净双手后,他走到另一边的小木桶前,从里头抓起了一条鱼。
元宝舔着爪子安安静静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