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亮嗜赌成性,手头但凡有一个大钱在,他便要忍不住去赌坊里玩上两把。
偏这人倒霉起来,霉运那是一年叠一年,只见涨不见消,自打他散尽家财穷困潦倒开始,他的手气就再也没有好过。十赌九输,赢钱时亦不过几两银子上下,甚至还不够他再来一把的。
可他连手指头都堵掉了几根,也不知害怕,只管日日像那见了肉骨头的野狗一般拼命往赌坊去。
这人不管是什么事,一旦有了瘾头,那想戒除,就真的是千难万难的事了。
若生的人,在望湖镇找到吴亮后,已是将他家中人口事无巨细都暗暗查过一遍。吴亮跟他媳妇两个人,不光卖了雀奴,将剩下的几个庶女,也是能嫁就嫁,能卖就卖,管他买主何样,只要银子给足了就是。
夫妻二人,连那丧心病狂的人贩子也不如。
尤是吴亮,那都是他正正经经纳的妾生的孩子,又不是外头私窑里娼妓出的,但他就是半点脸面不要,光钻钱眼里去了。然而说他不要脸,又知改头换面,连祖宗姓氏都换了,才住进这望湖镇来。
是以,吴家周围的人,只知吴亮是个赌鬼,家中两个儿子也是各种不成器,每天吃喝嫖赌,混迹市井,没半点出息,旁的却并不大清楚。
若生遥遥望着扈秋娘手指的铺子,上头挂块匾,是个典当铺子。
真好,后头赌,前头当,换了她是个赌鬼,她也乐意进去转转。
唇畔浮起一抹冷笑,若生扭头吩咐扈秋娘“让人拿了银子进去陪吴亮玩两把,等他输得精光却还舍不得走的时候,就充好人借钱与他。”
赌鬼,赌鬼,说的就是那些满脑子只装得下“赌”字,连是非黑白,人伦道德皆不顾及的人。这样的人在手头无钱下注时,碰见有人大大方方愿意借银子给自己,就如那溺水之人,终见行舟,只会高兴得发狂,断不会花半分心思去想一想这银子该不该借。
吩咐完,她又补了句“挑了那不会赌的人去。”
扈秋娘微怔,问道“要半点不会的?”
“对,就要那半点不会的。”若生抓住一枝垂柳轻轻拽了下,微笑着徐徐解释起来,“望湖镇虽然并不小,可到底只是个镇子,位置也偏僻了些,来来回回都是些常见面孔,尤其是赌坊这种地方,进生客的机会可不多。既是生面孔,若出手老练,难免会被人疑心。”
吴亮手头没有几分银子,用不了多久就能输个干净,她派个全然不会赌的人进去赌,就那么点工夫,便是输也输不了多少。
她侧目看向扈秋娘“顺便,往那长得年轻秀气些的挑。”
“是。”扈秋娘点头应道,“奴婢晓得了,这便下去办。”
因人都是现成的,扈秋娘很快就挑了个出来让人站在不远处,让若生过目。若生定睛一看,果然长得白白净净,换过好衣裳后就像是哪家的少爷。她就笑着点一点头,摆摆手道“只管输!”
底下站着听话的人闻言摸摸头,答了个是,打开扇子,摇啊摇着往河对岸去了。
午后的日头暖融融地照在人肩头上,若生忽然有些犯困,隔着幂篱望向了河面,只见里头“咕噜咕噜”冒出几个水泡,底下“哗啦”一声激起一道白花花的浪来,其中近尺长的鱼在水面上扫扫尾巴,“啪”地又落了回去。
这河里,竟似有不少的鱼。
若生晒着太阳,将遮面的轻纱微微撩起。
忽然,一阵风起,垂柳飞扬,长枝勾在了轻纱上,晃动两下,蓦地将轻纱扯去。
若生一时不查,回过神来下意识伸手去够,谁知这个时候,原被她坐在身下的桥栏突然“咔擦”一声裂开了去。
这桥年久失修,只是看着牢固!
碎裂声又响又亮,桥上行人皆立即看了过来。
她大惊,匆匆起身却不妨裙子一角不知怎的嵌进了那裂缝中,扯得她脚下一个趔趄,人就径直朝着水面坠了下去。
扈秋娘就站在距离她不过两步远的地方,可扬手去拉她,已是来不及了。
惊鸿一瞥间,若生犹如一道蓝色的火焰直冲河面而去。
河里的鱼仿佛也察觉到了这一幕,河面上顿时满是哗啦啦的水响跟暗影晃动。
扈秋娘大急“姑娘——”
千钧一发之际,桥面上突然掠过一个人影,不等众人反应,那青衣的身形一动,人已朝桥栏外跃了出去。
将将就要落下去的若生被攥住了手!
她大口喘息起来。
另一只手的主人却低低闷哼了一声。
她吃力地反握住那只手,仰头去看,就见一个着青衣的人一手扣在栏板跟桥面相接的地方,一手牢牢抓着自己。
“苏五!”她惊呼。
苏彧闻言一怔,这才得空看清眼前的人,原来是那个吃了自己的蜜果子却连半个好也没说的连三姑娘。
不过,她怎么会在望湖镇?
思忖间,腕上一疼,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抬头往上看去,就见腕处的伤口已然崩裂,沁出血珠来。抓着连若生的那只左手,亦因为下坠的力量而显得渐渐吃力起来。
桥面上的人,这个时候却也根本无法相助,拖不上去,就只能在河里将人接住。
扈秋娘飞快命人准备着,一面趴在桥栏上探出半个身子往下看,按捺着心中焦灼,朝拉着若生的苏彧喊“劳公子再支撑片刻!”
可苏彧听见这话,连眼皮也没掀一下,只盯着下头的若生看,而后忽道“落下去,捞得及时,应当淹不死。”
若生如临大敌,瞪大了眼睛。
方才如果就这么落下去也就罢了,偏偏这会被人拽住了,她反倒恐惧陡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