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姨娘焉能真让江氏去见刘刺史?她听着江氏越发不容人迟疑的声音,转瞬间心中就已是百转千回。
与此同时,应了江氏的话随锦娘一道下去用饭的若生,则在落座后佯装不经意地提了一句话,问锦娘是否会琴。锦娘摇了摇头又点点头,说“学倒是勉强学会一些,称不上会。”
若生便笑,说她这是谦辞,不信她不会,瞧着那手指修长柔软,就像是生来就会的。
锦娘听了面上一红,嗔道“连姐姐这是取笑我呢!”
“这怎是取笑你?”若生颊边笑意愈深,半是感慨半是汗颜地道,“你是不知,我在家中时,是几位堂姐妹中琴艺最次的,先生每回听过都恨不能从未有我这么个学生。”
不料她说起自己的弱处来是这般直白,锦娘愣了愣,随后就欢喜起来,笑言“连姐姐这才是谦辞吧?你的琴弹得定然比我强!”
官宦世家里,绝大多数的姑娘都有一门绝技,或是女红又或是琴棋、茶道等等,这其中,又以京城里的姑娘最为看重,自幼便请了名师来教授的,不在少数。即便是连家这样,并不在乎家中姑娘该学什么不该学什么的,也是重金聘了颜先生为西席来府授课。
所以长在平州,自小就向往着京城日子的锦娘不愿意相信连家的姑娘琴艺不佳,也是情有可原。
锦娘说完,不等若生开口,立即又道“待用过晨食,我们命人搬了琴去园子里,比一比可好?”
小姑娘家家,心底里终究还是盼着自己能比若生强的。
若生笑着眨眨眼,揶揄道“你若赢了,可不准笑话我!”
锦娘双颊如有红云弥漫,但许是想着自己没准还真能赢,下巴微微昂着,声音里带上了两分自矜“连姐姐赢了,也一定不准笑话我!”
“我怕是赢不了你……”若生摇着头,笑吟吟。
锦娘的性子面上瞧着同母亲江氏并不大相同,但她们母女俩骨子里却是如出一辙。
绵软和善亲切容易自我愧疚,但真遇上了事,也是会较真的,她们心中自有衡量,什么事该坚持,什么事又不该坚持。
她困住了拾儿,梳洗更衣整顿过后就去见了江氏,借口请安,闲谈之中无意中提起了昨日婆子送来客房的几盆花。那花既不是江氏嘱咐婆子送去的,依江氏的性子,势必较真查清才肯安心。
事情出在刘府内宅,江氏身为当家的主母,这点手段跟本事不会没有。
若生的话,只是一个引子。
江氏心中所想,则是火。
只要准备妥当,星火便可燎原。
而且不管是从若生昨日里跟江氏交谈的话中看,还是苏彧说的那些事,皆证明江氏同刘刺史的夫妻感情虽然平平,但她一贯十分敬重他。
梅姨娘又是刘刺史身边很看重的人,一旦事情牵扯出了梅姨娘,江氏就不能不处置,但同时也是不好直接处置,她就只能去找“病中”的刘刺史。
这么一来,包着火焰的那层窗户纸,就该破了。
即便梅姨娘有脱身的准备,也可叫他们看一看她究竟有多少本事。
局已布下,他们如今要做的,就是等。
少顷饭毕,锦娘心心念念着同若生比比琴艺的事,早早命人搬了琴去园中,这会一搁下筷子,便拖了若生要往园子里去。
出得房门,她的圆脸上就现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冲若生说“既是比试,那就该有人评比才是,所以我方才已使人去请大哥来了。”话音顿了顿,她似懊恼般又道,“若非二哥全然不通音律,我就将他也一并请来了,这会只好麻烦大哥再去请苏公子。”
即便有母亲在前头说过,她还是照旧习惯于称苏彧为苏公子,而非苏大人。
小女儿家的心思,还是那样青涩,只怕就是她自己也并不十分清楚。
若生旁观着,被逗得笑了起来,心下腹诽了苏彧两句,跟着锦娘进了刘家的园子。
园子里的花,似乎开得比昨日还要秾艳繁密,香气也更是馥郁。
她们照旧去了昨日歇脚的那处亭子。
婢女已按吩咐将琴摆好,边上还搁了只三足的小香炉,清风一吹,淡青色的烟气便袅袅而升。
锦娘自去调音,姿势虽称不上娴熟,却比若生强的多。
若生望着她,不觉想起了四叔家的五妹妹来,五妹妹的琴练得就不错,侧影瞧着同锦娘也有几分相似,只是五妹妹是不知谦虚的,恨不得叫全天下都知道她琴艺高超,甩其余堂姐妹一个平康坊远……
“你这丫头怎好让客人同你比琴!”
远远的,传来了一声微带笑意的呵斥。
若生听出来声音是锦娘的兄长,遂循声望去,光看人,仍是眼生得厉害,得亏她还记得声音。倒是走在刘大郎身侧的苏彧,仍叫她一眼便认了出来。
想想前世遇见他的事,这八成是孽缘……
若生想着,锦娘已收手站了起来提裙大步跑至他们身前,笑容满面地道“连姐姐不会恼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