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四爷此时此刻,并不想见到连二爷。
自从他从马上摔下来的那一天开始,那些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的往事,就都一一涌现了上来。
令他忧虑,令他害怕。
可阖府上下都知道连二爷同他素日亲近,如今他受了伤,连二爷担心之下,急急来探望他,再对不过。
他若是不愿意见人,那就显得古怪了。
是以,连四爷就算心里头再不愿,面上还是不能显露。
他让人请了连二爷进来,自己则仍然无法动弹地躺在那,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帐子顶上绣着的花纹看。
一根根丝线,反复交错,形成了繁复而绝美的图案。
就像是命运,如同这帐子上绣着的花纹一般,复杂而难懂。
连四爷忍不住想,自己当年害了二哥落马受伤,而今轮到了自己,是不是命数?
这样的念头,无法遏制地从他脑海深处浮现出来。
一遍,又一遍,令他颤栗。
“老四!你疼不疼?”忽然,耳边传来一管熟悉的声音。
连四爷心神一凛。
“老四,你不会说话了吗?”连二爷见他不应声,急得差点要哭,扭头去看若生,“阿九,这可怎么办?你四叔不会说话了!”
连四爷铁青着脸。
在旁伺候着的婢女低垂着脑袋,赶忙解释说“二爷,四爷能说话。”
连四爷蓦然发火“滚出去!”
婢女身子一抖,自知惹了他不高兴,也不敢辩驳,只低着头飞快退了下去。
连二爷则松了口气,拍了自己心口两下,说“幸好……幸好……”
“劳二哥来看我,且回去吧,莫要沾了晦气。”连四爷歪着头看他,声音低低地说了一句。
“老四……”连二爷嘴巴一瘪,眼角已经带上了泪光。
“二哥快走吧——”连四爷却是眼皮直跳,忍不住直接出声催促他离去。
若生垂在身侧的手,微微紧了紧,而后抬起,轻拍了拍父亲的背。
依她所见,连四爷的精神,远比她所预料的要好得多了。
父亲为他伤心,未免不值。
可连二爷却不想立刻就走,但他显然也敏锐地觉察出来,连四爷似乎有些不大愿意见着自己,这话就不敢说了,只将嘴巴闭得严严实实,用担忧地目光望着他。
然而只是这样看着,连四爷胸腔里的那颗心就狂跳起来。
一下又一下,跳得他骨头都在震动,疼得令人哆嗦。
他忙道“我乏了,二哥回去吧!”
连二爷本就在忧心他的伤情,闻言便立即点头说“我走,我这就走,你好好休息,不要害怕……”
言罢,他小心地拽了拽若生的衣袖,压低声音说“老四要睡了,我们走吧。”
若生应了个“是”。
连四爷突然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而后喊人“来、来人……倒水……”
就守在一扇屏风后头的婢女听见了,立刻转过身来,要上前去沏茶。
若生便施施然横手一拦,道“不用,我去。”
她是连四爷嫡亲的侄女,府里的人又都知道她自幼喜欢这位四叔比父亲还多,见状便也就随她去了。
连四爷却在这一瞬间,想起了死去的老吴来。
老吴跟了他也有些年头了,刀口舔血的活也没少干,可才跟着若生出了一趟远门,回来就只剩下了一堆灰。
他莫名恐惧起来,双目睁大,连声说“不用,不用你阿九,你快随二哥回去吧!”
若生却已走至桌案旁,提起青花的茶壶,沏了一盏。
他有伤在身,不能沾的东西多,这茶壶里装着的,只是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