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随着街上的行人渐渐增加,喧闹的京城又迎来新的一天。
在靠近东城的一个巷子口,徐阶手中拎着几个锦盒,看着过往的行人,有些恍若隔世。
八载时光,在地方任职,虽说其中艰辛,不足与外人道,但是却又让他看清了自己。
徐阶用手摸了摸脸上的细纹,看着巷子里那处阔气的府邸,终是迈着平稳的步伐,向着府门处一步一步走来。
这处占地极广的宅院,乃是当今首辅夏言的府邸。
徐阶到了门外,看着紧闭的大门,将双手拎着的礼盒放在地上,上了台阶,用手敲打门环。
不一会儿,一道有些苍老的声音从里间传出“是谁啊?老爷不见外客。”
徐阶恭敬道“下官徐阶,特来拜会阁老,还请麻烦通禀一声。”
“吱呀”一声,大门从里面打开了,只见一个面容有些熟悉的老汉,站在门口,上下打量徐阶。
片刻,老汉笑了“原来是徐探花,有些年头没见了。”
徐阶回忆了一下,这才想起眼前的老汉是何人,连忙见礼,说道“夏伯,想不到您还记得下官。”
这夏伯笑道“老汉怎会不记得徐探花。”
嘉靖二年,年仅二十岁的徐阶,前往京师,参加癸未科会试。时任刑部尚书的林俊,在看了徐阶的策论后觉得他应为第一,但是诸位阁老一致觉得第三名更妥当,于是在殿试后,徐阶被赐进士及第,列一甲第三名,授翰林院编修,徐阶因此常常被人称作徐探花。
见老汉夏伯还认得自己,徐阶便将本来有些不安的心放下了,接着道“夏伯,烦请通报一声,徐阶有事拜会阁老。”
夏伯看了眼地上放着的几个锦盒,眉头微皱,但是却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道“我去禀报老爷,徐探花还请稍后。”
“有劳夏伯了。”徐阶右手伸进袖子里,摸出一小块银子,想要递给夏伯。
夏伯却没有接,而后便将夏府的大门,“砰”的一声,紧紧关上。
倒是吓了徐阶一跳,而后,徐阶哑然一下,将手中的银子又塞了回去,站在夏府门口,思虑着心事。
日上中天,徐阶静静地站在夏府门口,也不焦躁,只是寻了一个背阴的地方,耐心地蹲坐在地上等待着。
大约过了大半个时辰,夏府的大门又才打开,徐阶连忙站起身,双腿有些发麻,走了几步才舒缓过来。
“徐探花,老爷有请。”夏伯将大门又往里面拉了一下,让出一个能进人的位置。
徐阶说道“多谢夏伯。”便提起放在地上的锦盒,跟随夏伯进了夏府。
待进了夏府,徐阶这才发现,在外面看,这夏府占地甚广,皆以为亭台楼阁甚多,乃是一处豪宅。
只是进了里面,这才发现,这院子中,却是几处菜地,分成了几块,种着一些时令蔬菜。
而此刻,夏言手中正拿着一个锄头,站在一块菜地里刨土。
见到徐阶拎着锦盒进来,夏言却没理会,仍是不停地挥舞着锄头,将脚下的土地平整好。
徐阶便守在一旁,看着当今首辅夏言,犹如一个庄稼汉一般,在烈日下干着农活。
待夏言将脚下的土地全都翻整了一遍后,这才走了出来,将锄头放在一旁。
同样候在一边的夏伯,连忙将洗好的毛巾递给夏言。
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夏言这才开口道“民以食为天,子升以为如何?”
徐阶恭恭敬敬地回道“阁老能出此言,乃是万民之福。”
夏言擦完了脸,抖落掉身上的泥土,又用水冲洗了一下脚上的泥土,这才开口道“走,里边谈。”
“阁老请。”徐阶说道。
二人便绕过这几块菜地,到了真正的夏府,乃是一处有着四五间房子的院落。
跟随夏言,进了中堂,徐阶将锦盒放在地上,拱手施礼道“下官回到京城多日,一直未敢上门叨扰阁老,却是下官失了礼数,还请阁老不要怪罪。”
夏言坐下后,吩咐夏伯去泡一壶茶来,这才回首看着站在堂中的徐阶,说道“你这是何意?”
徐阶见夏言指着地上放着的几个锦盒,便连忙说道“都是些山野之货,下官孝敬阁老,补补身子。”
徐阶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子中取了一些银票,想要递给夏言。
夏言脸色就是一变,这个当年嚣张无比,敢于挑战时任首辅张孚敬的耿直徐阶,竟然也学会了送礼这一套,还将礼物送到了他夏言的面前。
“带回去吧。”夏言语气有些冰冷。
徐阶见夏言变了脸色,便停止了动作,说道“下官心中感激阁老,些许敬意,别无他意。”
夏言板着脸说道“你走吧,今后也不要再登老夫的门。”
“管家,送客。”夏言对着正端着茶壶和茶杯上来的夏伯说道。
夏伯便放下茶具,然后对着徐阶道“徐探花,请回。”
“东西也一并带走。”夏言说完这句话,便要离去,也没有理会徐阶的面子,只是到了门口,夏言又转过身说道“老夫对你,其实一点好感也没有,这次调你回京,其实只是为了不想让你这个人才丢失而已,所以你也不必谢老夫,从今往后,你也不必到老夫这里来,即便是来了,老夫亦不会见你。”说完,便拂袖而去。
于是,徐阶便在夏伯的礼送下,带着锦盒出了夏府。
回首看着紧紧关闭的大门,徐阶不由得苦笑一声,但是心中却是有些愉悦,只此一面,他便认清了夏阁老是怎样一个人。
曾几何时,他以为此生再难回京,只因,徐阶曾听闻,怒气之下的皇帝朱厚熜在一处桌案上写下“徐阶小人,永不复永!”八个大字。
皇帝旨意,谁敢违抗,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他却被当朝首辅夏言召回了京城,而且还是入了东宫,翰林院待读和东宫洗马一职,又能舒展心中抱负。
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个老头脾气古怪,严肃古板,将他徐阶赶了出来。
“倒是一个好人。”徐阶对着夏府自语了一句,而后便带着来时准备的礼物,认准了方向,离去了。
日上三竿,陆良带着失望离开了火器所。
当陆炳答应他可以私人打造一支手铳之后,陆良便兴致勃勃地赶到了距离南镇抚司没有多远的火器所。
这处火器所乃是隶属于锦衣卫,归南镇抚司管辖,里面倒是仍有些匠籍的工匠,为锦衣卫打造火器兵器。
待寻到了火器所之后,进到里面,看着只有三个掉了牙的老者在院子中晒太阳之后,陆良的心便凉了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