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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神武库忽然降下一帘瓢泼水幕,将洛衡和楚晚宁他们分隔两边。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激流挡住。
墨燃撕心裂肺的喊“师哥!!延舟——!”
湍急汹涌的水幕遮掩了他们的视线,令他们看不清后面洛衡的情况,楚晚宁几次欲破水而入,却一次又一次被狂流推弹而出,到最后他浑身都湿透了,漆黑的眉目镇在焦急的脸庞上,嘴唇都是惨然无色。
楚晚宁沙哑道
“洛衡——!”
这一声并不太响,却颤抖得厉害。他自己未曾觉察,墨燃却陡然一惊,侧目看他,却见得素来镇定从容的师尊被淋得狼狈不堪,纤长浓密的睫毛帘子簌簌颤抖着,神情里竟有一丝压抑不住的关切。
眼见着他唤来天问,眉宇间皆是暴戾,犹如一张绷到极致的弓弦。墨燃心生不安,一把拉住他,喊道“师尊,别去了!进不去的!”
他突然想起,楚晚宁好像是喜欢洛衡的。
楚晚宁甩手不理,一双眼眸凌锐如刃,沉默地撑起一道结界,又执意往前。但那水幕包含着金成池的天地灵力,非但无法穿破,反而如万箭锐利,直刺肌骨。
他前番受了重伤,此时再受这般的强烈冲击,竟是站不住,尽管捂着胸口强忍着,仍忍不住,苍白着脸单膝跪下,背上伤口尽裂,洇出鲜红的血水来。
师昧脸上说不清是溅到的水花还是眼泪,惨然道“师尊!你——你这又是何苦……”
“什么何苦?如果水幕后面的人是你,是薛蒙,是墨燃。”楚晚宁厉声道,“我都会……”
他实在疼的厉害,蹙紧双眉,说不下去了。
岂料这时,忽然一道剑光自水幕之后狠劈出来,竟像划豆腐般将这强大的幕阵一撕两半。
那剑气凌厉异常,位置不偏不倚,正好斩在墨燃所站的位置,眼见这就要劈到他身上,楚晚宁猛地一挥衣袖,尽所有灵力落下一道守护结界,将墨燃牢牢护在结界下,自己则耗神太大,呛出一口瘀血。
墨燃有些迷茫了“师尊……”
一个高湛清明的男音缓缓响起,回荡在这神武库中
“吾乃兵神勾陈上宫,尔等宵小擅闯神武禁地,何等轻狂!”
薛蒙朝空中怒喊“狗屁天神!你狗眼是不是瞎了?我们是擅闯的吗?我们是被掳进来的你看看清楚!”
墨燃咬牙道“没用,这是他留下来的声音,他本尊根本不在这里。假勾陈混淆了摘心柳的判断,让他以为我们是图谋不轨的擅闯者。”
那声音继续道
“世上配得起神兵利器者,当明白何谓仁善、何谓坚韧、不沉幻梦、不迷心智。尔等既来,便受吾一番考验。考验若过,尔等无恙,神武奉上,但尔等若是自私自利,心性不坚者,便不配为神武主人!”
楚晚宁洇着血迹的唇齿启合,森然道“好个仁善……把人拿去做血滴漏,就是你所谓的仁善吗?”
他明知勾陈上宫根本听不见,却仍是气不过,即使每讲一个字都呼吸沉重,牵扯得伤口更疼,也管不住自己这张刻薄的嘴。
那声音自顾自地继续回荡在神武库中“为试炼心性。尔等将陷入摘心柳之美梦幻境。若不能及时从幻境中清醒,尔等同伴,就将鲜血流尽,葬身于此。”
四人闻言,血色均是消退殆尽。
墨燃喃喃道“什么……”
意思就是,他们四个即将陷入幻梦。
若不能及时清醒,他们三四个就会永生永世沉醉在美梦里,而让洛衡在现实中鲜血流尽而死吗?
薛蒙哑然片刻后怒喝“你这算什么神仙!!!若修仙就是修成你这样,老子这辈子都不屑得再碰剑!!”
楚晚宁也怒道“简直荒谬!”
墨燃愣在原地,满脑子都是洛衡要求换签时候那轻松明快的笑。
现在想来,有些过于做作了,可他竟没有发现……
“师尊!”师昧慌忙劝他,“你不要动怒,当心伤口。”
而勾陈上宫这孙子,竟然在此时吟起诗来,慢慢道“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酌酒以自宽,举杯断绝歌路难。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躅不敢言。”
薛蒙简直都快要被气晕过去了“你叨叨叨讲什么!”
师昧道“鲍照的拟行路难,意思是人各有命,怎能自怨自艾,以酒自宽,歌声因酒而中断。人心并非顽石,又怎会全无情感,欲说还止,欲语还休。”
勾陈上宫长叹一声,道“这茫茫浮世,又有几人,能舍弃毕生好梦,只为援于他人?世间杀伐不止,征战不休。若神武落入奸佞之手,皆我之过也,我创兵刃之罪孽,又该如何自宽……”
忽然间,神武库暗了下来。空中那些飞窜着的铸件用的碎片也停止了运转。穹顶处慢慢地亮起了一层微光,似乎有星芒华彩渐次淌落,照耀在地面上。
空中有个声音在呢喃“睡吧……”
这柔亮晶莹的光辉似乎有着某种惑人心智的作用,师昧和薛蒙修为不深,很快就陷入了昏迷。
“睡过去……”
墨燃终究也抵挡不住。只剩楚晚宁咬紧牙关,强自抵御,但始神之力何其广大,他最终也是无法摆脱沉沉袭来的睡意,没入梦中。
神武库。
作为血滴漏,洛衡是唯一清醒着的人,他咳出血沫,隔着已经减弱的瀑布,模糊能看到后面陷入幻梦中的三个人。
楚晚宁,师昧,薛蒙,墨燃,皆已沉眠。
洛衡听到了勾陈的话,知道惟有其中一人及时苏醒,法术才能破除,自己才能得救。
然而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头脑越来越晕眩,身体也渐渐发凉。却无人从梦中醒来。
“啊……这可真是。”
洛衡自嘲的笑了笑,可谓是报应不爽,前世对楚晚宁不管不顾,这辈子,自己也感受了血液点滴流失殆尽的滋味。
真是好笑。
他们之中,谁能够放弃人生中最好的梦,最想得到的东西,前来救他呢?
薛蒙和师昧是绝不可能的。
楚晚宁……罢了,不想他了。
如果有的话,那个人,也应该墨燃是吧。
他模模糊糊地思考着。但血已经失的太多了,意识就快要支撑不住。
洛衡低头看了一眼脚下,漏到铜滴漏底部的鲜血被漏壶中的水稀释,泛着淡红色的波光。
他忽然想知道,若是自己也掉入勾陈的幻境中,那能瞧见的,是怎样的景象呢?
他是不是会梦到前世……
“洛衡……”
忽然听到有人在唤自己。
洛衡仍然垂着头,觉得自己应该是快失去神志了,以至于已经有了幻觉。
“洛衡。”
“洛衡!”
不是幻觉!
他猛然抬起脸来。
眼前的一幕却让他的瞳孔猝然收拢——
他抽了抽鼻子,道“墨燃!”
是墨燃啊。
醒过来的人,抛却美满,舍弃幸福,在万般如意中,仍然记得他的人。
是墨燃啊……
洛衡望着穿过瀑布,朝他走来的那个纤弱少年,忽然间,喉头哽咽。
“墨燃……你……”
终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洛衡闭了闭眼睛,沙哑道。
“多谢你……在好梦中还能……还能记得我……”
墨燃涉水而来,衣衫湿透,更衬得眉目漆黑,容貌和洛衡初见他时一样肆意。
墨燃道“说什么谢。”
他走近了,洛衡才发现他的双足俱在流血。
地面不知何时变得滚烫,勾陈上宫似乎打定主意要考验一个人可以为同伴做到什么地步,于是美梦诱惑之后,又是酷烈的折磨。
洛衡的靴子已经被烧穿了,他若不走,地面就保持着往常模样,但他若执意往前,每走一步,脚下就会生起一簇天火,温度不高,不会直接把人烧到无法行动,但却会让人感到绝对的剧痛难当。
可这个怕疼的少年,明明自己都已经那么痛了,却在看了一眼之中,目光愈发坚定,朝他一步一步行来。
“洛衡,你再忍忍。”
他说。
“我马上救你下来。”
触上他的眼神,洛衡就知道,自己是不必说那句“别过来的”。
这个人的目光太决绝,也太坚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