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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亭内静得落针可闻。
“卿等意下如何?”皇帝按捺不住,又问了一遍。
“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妥啊。”尚书令袁执绶率先用和缓的口气劝道。
“有何不妥?”皇帝很是不快,又强压下,苦口婆心劝道,“君臣两厢便宜,不是很好吗?”
中书令黎徵山出列下拜“臣斗胆,可这对城外的黎民百姓,却是大大的不便。他们一路远来,正是因为在别处都寻不到生路。长安乃天子脚下,陛下要彰显仁德,正应厚抚之,而不应再次逼迫啊。”
皇帝连着被撅了两次,干脆点名“庞卿呢,你来说。”
门下侍中庞栋臣是个一贯没什么自己意见的老好人,也因此心宽体胖,人称“不倒翁”。此君最擅打太极,见人三分笑,又因为资历老,谁都给面子。
皇帝这是要抬庞栋臣出来帮他说服其他人了。
可庞栋臣用胖乎乎的手擦去额上汗迹,瓮声瓮气道“事关重大,还请陛下再思量思量,与政事堂诸公一同商议出一个万全的法子。”
皇帝脸色铁青“好,你们都是朝廷的好臣子,好得很!”
还有人要再劝,皇帝挥手砸了个茶盏,碎片飞起,舒宜顺势低头,看见方伯晏两手紧攥成拳,撑在膝上,爆起了青筋。
“朕看你们是不想做官了!”皇帝一声暴喝。
这不是要不要做官的问题,这是要不要脸的问题。凡是忝称一声士大夫的,都做不出并无造反意愿的流民的事。
亭中寥寥几个官员都没有回应。
“中书省是不愿颁旨了?”皇帝随手一指,“蒋舍人,我说,你写。”
中书舍人就是专司为皇帝拟诏书的,必须得文辞优美,学识渊博。蒋舍人是蒋祭酒长孙,年纪尚轻,笔头功夫很不错。
虽说越过中书其他官员的讨论,直接让资历尚浅的蒋舍人拟旨有些不妥,但皇帝已经顾及不了这许多了。
蒋舍人一声不吭撩起袍角,跪下了。
这一声就像是打开了什么机关。中书令、尚书令、门下仆射、几位尚书,还有舒宜三个,都齐刷刷跪了。
在此时,还有三公与皇帝坐而论道的风俗,除开祭祀和极郑重的大朝会,见到皇帝也不用跪,行礼即可。
众大臣齐刷刷跪一地,其中蕴含的意味已经非常严肃了。
皇帝怒极反笑,站起来来回走了几圈。
“好,好,你们都是极好的!若是我亲自拟旨,你们是要封驳吗?”
庞栋臣再拜,说“臣不敢,只是请陛下再思量片刻。”话说得软,可摆明了不会妥协。
皇帝怒极,可方才吼也吼了,摔也摔了,再没有什么举动能抒发他更上一层楼的怒火,竟有种色厉内茬之感。
“你们是要逼宫吗?”
庞栋臣依旧保持着姿势,语气极谦恭“臣不敢。”
舒宜抓住衣袖,默数着呼吸。
她一个现代和平环境穿来的,不得不在一群人精堆里做事也就罢了,还要面对如此剑拔弩张的气氛,实在是太难了。
在她看来,皇帝这一通脾气既是对大臣不听他命令的不满,又是君权居然受制于重臣的惊怒交加。
可明显,如今讲的不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不是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而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是国士待之,报之国士,众人待之,报之众人。
君权和相权的博弈中,皇帝并不占优,却还不控制脾气,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不智。
这可怎么下台啊?
舒宜正忍耐着膝盖的麻痒,替这局面操着闲心,皇帝却天才般地想出了一个破局的新方法。
他好似学过变脸,坐回御座上,便又是和颜悦色的“闻卿,你过来。”
闻岱依言站起,走到皇帝面前,下拜。
他面上看不出什么,步伐依旧稳重,连手指都没有抖一下。
舒宜觉得前面大臣们的呼吸声都变粗了。
闻岱手上可是有羽林军啊!
刚刚大臣们可以坚持着扛住皇帝的压力,是在制度框架的保障之下的。要是皇帝坚持不要脸,跳出框架要直接派羽林军去镇压,大臣们一时之间还真没有什么好办法。
——难道大臣还能派蓄的私兵去拦羽林军?那你是要造反还是要造反?
听着皇帝慢条斯理地布置作战命令,亭内众人皆盯着闻岱的背影,亭中只闻得静静的呼吸声。闻岱在朝中无太深根基,手中又真有兵,要是他也决定伙同皇帝一起不要脸,文官们一时难以抗衡。
闻岱沉默了片刻,依旧跪得笔直“陛下,臣虽将种,亦知有所为,有所不为。”
“你也和他们一样违抗朕么?”皇帝声音不大,蕴着低沉的怒意,“你要知道,官阶、赏识、地位,你的一切都是朕给的,你也要忘恩负义?你是将军,是朕手中一杆枪才对,谁给你的胆子抗命?”
抛去战功都是闻岱自己打出来的不谈,皇帝让他掌羽林军,确实是拿他当亲信看重了,很有被辜负的感觉。
他阴沉地笑起来“你才三十不到,自己的官位不要,子孙的前程、一族的兴衰,都不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