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宜凭着写论文时残存的记忆,给了匠人们不少建议,他们对织布机的使用可比舒宜熟悉多了,有了点拨,很快就创新出几种新的花纹,有可用极细的丝线纺成暗纹的,也有可掺入两股金线,使成品更有光泽的,还有能织成四周往中心聚拢的回纹的。
舒宜最终挑了五种给越国公过目。
越国公身为一个见识过不少好东西的人,也很欣赏“不错,既有巧思,又有匠人绝技,所得的织机也能立刻投入使用,估计明年宫中贡缎,就要用上你新创的花样了,你还有什么不高兴?”
“这些花样再巧,都只能用在名贵丝帛上,供高门朱户赏玩,成为雕梁画栋间的一丝点缀,拥有它的人也未必觉得多新奇。但普天之下还有那么多百姓呢,他们还是只能穿着粗麻,睡不够暖和的被子,我的创新花了那么多人的那么多心血,可最终只对少数几个人有用,不可惜吗?我的初心是改进织布技术,让大家都有好衣裳穿,都能吃饱饭啊。我只想能实实在在做点事情。”
越国公久久不语。
“阿耶?”
烛光映照下,越国公像是才回过神来,深深望着舒宜“珠珠的气魄格局更甚于我,自愧不如啊!”
“你有仁心,也有想法,那就慢慢来,不要太着相了。这次的花样金贵,只能用在贡缎上,但说不得你的创新给了别人启发,别人再做改进,就能惠及天下呢?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步一步做,你的眼光想法都很好,就是太急了。”
舒宜默然受教。
越国公又说“这五种花纹,你都送上去吧,不必挑了。圣人估计是想找个由头封赏你,嘉奖你在起流民争端后帮他下台。”
“圣人不是说要让大皇子入朝吗?”舒宜奇道。
“这都是圣人所想,其实也并不矛盾,”越国公抚须道,“送上去你就知道了。”
舒宜终于明白越国公为什么这么说了。
圣人是个该死的平衡癌!都到这时候了,还有心思跟主战主和两派玩平衡。
要是按现代的星座分类法,他一定是个天秤座。
他一天之内连发两道旨,分别是令大皇子入朝,掌礼部;湖阳郡主献织布妙法有功,封女尚书。
大臣们不干了。
主要是主和派不干了。
主战派最近都忙于私下串联,大皇子身为皇帝的儿子,空降到礼部没有大局重要,含糊过去也就算了。主和派表示湖阳郡主为什么又要封女尚书?身为天子不能凭自身喜好滥发官爵知道伐?
大臣们知道皇帝是为了赏舒宜在流民之争时帮他下台阶,皇帝也知道大臣们知道。但是皇帝还是耍无赖了。
他表示女尚书乃后宫官职,皇后所辖。皇后作为一国之母,劝课农桑是正职,每年都要行亲蚕礼以表重视,如今因织布新法嘉赏湖阳郡主有何不可?
——你们在前朝管天管地,难不成还要管到皇帝后宫封个女官?
大臣们不够无赖,拜服。
不管怎么说,舒宜得了实惠,加上能恶心主和派一把,还是不错的。
加上主和派跟皇帝一杠,皇帝就逆反,大笔一挥,强行给舒宜加成了楚国夫人,给织布新法有贡献的众工匠也各有金银赏赐。
皇帝还顺带给闻岱加了个名头好听的虚职,每年俸禄都有不少,还补办了二皇子的拜师礼。
——其实就是借机给闻岱赏赐,里子面子都全了。毕竟闻岱当时挺身而出为皇帝顶锅,皇帝下了台阶,维护了面子,再回转来,不免觉得自己当时的怒气来得有些没有道理。皇帝自诩从不亏待自己人,自然要弥补一二。
这两桩事都是最近朝中的大新闻,册封完毕后的出宫路上,舒宜还听见有人议论“楚国夫人和闻将军的容貌才气,倒也相配。”
“最近越国公府上和新将领们接触不少,说不定要联姻呢。”
“要是诚心结盟……联姻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猜测越发不着边际,可见传得有多广,舒宜听得一笑。她回府后还在傻乐,她才二十几,就成了正一品国夫人,和她娘平级了。朝廷里多少大臣熬一辈子都熬不到正一品呢。
越国公夫人含着喜意拍了她一下,舒宜不等她唠叨,直接道“阿娘,我去找阿耶了。”
“诶,”越国公夫人命侍女从库房中拿出一个小匣子,珍而重之的打开,“这个锦囊拿上再走。”
“阿娘,这是什么?”舒宜盯着这个普普通通,绣了只仙鹤的锦囊,莫名有种熟悉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这都能忘?”越国公夫人嗔了她一眼,“出嫁前你总说头疼,我就去找西明寺玄澈方丈求了一对锦囊,说是一个放在我这,一个放在你嫁妆里,都要放在匣子里十年方能打开。不过方丈功力还真是深厚,这十年,果然你头就没疼过。”
不等舒宜回答,越国公夫人自顾自欣赏锦囊“这绣工不错,正好配我心灵手巧的女儿,戴着。”
舒宜木木地哦了一声,还是没想起来,将锦囊揣进怀里,去书房找越国公了。
烈日正炽,美人蕉开得热闹,枝叶肥硕,橙黄的硕大花朵挤挤挨挨,甚至有斜插到抄手游廊上的。
舒宜一路分花拂柳去往书房,在游廊拐角处看见一片藏蓝色的袖子。
她停住脚步,抬眼看去,对面的人也同样停下,是闻岱。
“楚国夫人。”两人目光一触,闻岱今日穿着一身藏蓝,腰佩金带,丰神俊朗。
“我来书房找家父,竟不知闻将军也在,失礼了。”舒宜心情颇好,笑道。
她笑得明艳,说话间,纯金嵌珍珠的耳珰轻轻摇晃,闻岱后退一步,不小心松了手,高大的美人蕉猛得弹起来,拂到他脸上,他的脸被花叶挡了个严实,只露出绯红的耳根。
“今日是某贸然来访,冒昧惊扰国夫人,”闻岱的语气依旧平稳,舒宜却似乎能从那片雾一样的红窥见他内心的一丝慌乱,“越国公就在书房内,我是去见越国公世子的……失陪。”
“啊,大哥就在后头呢,我刚刚还见到他了,”舒宜抬手指去,没有看闻岱,“我先去书房了。”
长臂一伸,闻岱无声替她拨开拦路的花枝,目送曳地的石榴裙迤逦而去,目光微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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