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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的梆子刚敲过,京城东大街陆续点上了灯火,这是京城有些底蕴的名门望族住的地儿,和对面的西大街就隔了条河,偏生就像把尺子一样,硬生生要给人划分出个三六九等来。
镇国公府便是东大街上的一户人家,松寿院正屋堂内坐着个鬓发如银的老妇人,手缠念珠,衣着典雅,周围的摆件装饰亦是古朴清雅,彰示着国公府的身份地位。
老太太膝上俯了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一张脸粉若桃华,宛如太液芙蓉未央柳,天然一种风流妩媚之姿,乌压压的睫毛下面是一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闪着令人迷醉的柔波。
这样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此刻含着三分幽怨三分哀愁,泪珠止不住地涌出眼眶,房里一时只能听到女孩的抽泣声。
老太太温声安慰着她这个最宝贝的嫡亲孙女“好了,总归我这个老太婆还在,还轮不到那些个黑心不长眼的下人们作践到你身上来。”
云氏坐在侧位,她听着老太太安慰宁芊芊的话,却觉得老太太是在含沙射影地寒碜自己。
云氏也不愧是能让宁湛把她扶正的女人,眼瞧着事态发展于她不利,当即噗通往地上一跪,脸色凄然,这眼泪说掉就掉“老祖宗,妾身这些日子里心里憋了些许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老太太瞥了她一眼,依旧轻拍着怀里的女孩,淡淡道“既是觉得不该讲的,那太太还是斟酌着讲吧。起来说话,好歹也是国公府的女主子,别动不动就跟下人似的跪下。”
老太太也是出身英国公府的贵女,自小也是宫里的嬷嬷教养出来的,万万瞧不上云氏这种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作态。
云氏原是镇国公宁湛的远方表妹,家里落魄后就来投奔远方表哥,宁湛的发妻白氏多年未有所出,他就纳了这个远方表妹为妾,后来云氏陆续生下了宁公的长女宁珠和长子宁星河。
白氏名下只一个女儿宁芊芊,生下女儿不久后白氏就过世了,几年后,宁湛便把云氏扶正,只是比嫡妻终是低了一点,府里的人都是叫二夫人。
京中不知多少人羡慕云氏的好运气,这镇国公位高权重,就算是续弦,什么贵女娶不到?偏偏他扶了一个对他仕途没有丝毫帮助的云氏,细想后,竟也只有情深义重能解释了。
云氏一幅泪眼婆娑、楚楚可怜的模样,若是换了男子还会有几分心疼,但老太太是什么人,任你是什么魑魅魍魉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听了老太太的话,云氏的哭声顿了一点,勉强起身回话道“妾身操持国公府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妾身也知晓比不上先白姐姐,但这些年对芊姐儿也算是尽力尽力。妾身有不懂事的地方,随老祖宗打骂,只求老祖宗给妾身个明白,让妾身晓得到底是哪里做错了,又或者是碍了谁的眼?”
她说到下半句的时候,宁芊芊在心里冷哼了一声,这谁又碍着了谁的眼还说不定呢。
见云氏止不住地掉眼泪,宁芊芊反倒是收敛了哀容,她用手帕擦干了眼泪,整理好仪容,从老太太膝上起了来,她莲步轻移到老太太的下首,笼着手优雅地坐着,比刚才流泪的凄婉模样多了些许温柔娴静的气度来。
老太太朝宁芊芊投过一丝怜爱的目光,她这个嫡亲孙女幼年丧母,继母也不见得多慈爱。
好在芊芊向来也是知礼仪懂进退的,和她母亲一样都生了一副玲珑心肠,所有孙辈里她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孙女。
难得见到她刚才这么失态的模样,当真是委屈到了极点。
老太太让人查明事情原委后,对云氏那最后一丝好感也淡了,她平生最讨厌的就是把黑手伸到孩子们身上的人。
云氏还不知道老太太已经查明了真相,依旧叫屈道“老祖宗为什么接连发作妾身身边的人,先是铺子里的两个下人,然后又是周嬷嬷,周嬷嬷是妾身的奶嬷嬷,跟着妾身二十多年,也算是府里的老人了,这府里的其他老人们看着,也寒心啊。”
老太太把茶杯扣在桌子上,声调提高道“你只知道你失了个跟着你二十多年的奶嬷嬷,怎不知她要害咱们国公府的嫡出二小姐!”
云氏心里一慌,神色变得有些不自然,但依故作镇定道“老祖宗,这话从何处说起?”
老太太示意了一下她身边的侍女竹秋,竹秋从帕子里拿出个药包和一个坠子,道“太太,您可认得这两样东西?”
云氏看到那药包心就凉了,但依旧狡辩道“妾身不知……”
她偷偷地瞥向坐在一旁波澜不惊的少女,她对这个继女还算是了解,知道她从来都瞧不上自己,也不爱和府里的其他姑娘们打交道,向来就是喜欢在闺房里写字作画的,一副目下无尘的模样。
有老太太护着,云氏也没敢苛刻这位先夫人留下的女儿,难得动手,没想到脸皮都被这小贱人扒下来了。
“哼,你不知?竹秋你来给她解释解释。”
竹秋把这两样东西摆在了云氏面前,慢条斯理地解释道“前些日子,二小姐脖子那处起了疹子,还以为是春季蚊虫咬的,一时也没当回事儿,直到二小姐来向老太太请安时才让人发现不对劲。
请了宫里的太医过来瞧瞧,原是用了不干净的东西。老太太当即就怒了,这镇国府什么时候也出了吃里扒外的家伙了,就暗地里让人搜了下人们的住所。最后,在二小姐院子里伺候茶水的丫鬟秋禾房里发现这么个东西来,喏,就是这个。”
说着竹秋把那个坠子推到了云氏面前,那是个耳坠,上面嵌着颗不小的珍珠,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不是下人能买得起的。
“老太太让人把秋禾给绑了,拷打了一番后她就什么也招了,说是太太身边的周嬷嬷让她做的,坠子是周嬷嬷赏的,周嬷嬷也承认是受了太太指使。那药粉太医验过了,是有毒的,用久了怕是脸都要烂掉。后来老太太让人查了这几年镇国公的账目,发现在里面偷油水的真不少,这周嬷嬷和她两个儿子贪的是最多的。”
云氏的脸随着竹秋的话开始越来越白,她想开口解释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宁湛不管内闱之事,老太太向来也只在她的松寿院里吃斋念佛的,府里的大小事都由她做主,坠子的事尚且可以狡辩是下人偷盗,这账目的事情,里面有多少文章她最清楚不过了。
这时,宁芊芊又开始抽泣了,她眼珠在眼眶打转,一幅将落未落的样子,凄声道“我向来待院子里的下人不薄,没想到一时瞎了眼,养出这个黑心不长眼的下流东西来,当真是在戳我的心窝子。管不好下人,是我不中用,我认。可是太太,我向来拿您当母亲对待,珠姐儿要的我从来没想过沾染,那赏花宴也不是我想去的啊,是父亲——”
老太太好像听了什么关键词,打断了宁芊芊的话,问道“赏花宴?皇后娘娘办的赏花宴?”
她思忖了一下,看了看云氏心虚的脸色,算是弄清楚关窍了。
皇帝膝下的几个皇子年纪都大了,都到了娶妻的时候了,正是初春时节,皇后娘娘发了宴请涵,邀请各家贵小姐来皇宫赏花,名为赏花,实则是为了给各位皇子相看。
镇国公家有两位适龄的嫡出小姐和一位庶出小姐,那自然也是要进宫相看的。
云氏估摸着就是因为这件事起来心思,所以打算给宁芊芊下药,让她脸上起点疹子,好去不了赏花宴。
她也没打算下重药,宁湛这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他每个都有重用的,要是坏了他的好事,可饶不了她。